物理竞赛预赛的成绩在一周后下来, 满分一百分,迎芝拿了九十六分,进入了复赛。
复赛在两周后举行, 一中进入复赛的学生有十多名, 高一年级只有迎芝一人, 物理老师特别高兴,上课在班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之后,下课就把迎芝叫去了办公室。
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学校对物理竞赛很重视,学生免费在学校参加培训, 每天晚上迟40分钟放学。
迎芝答应了。
回到教室,路茫冲她道喜:“恭喜你啊,同桌。”
他唇微翘起,眉眼间含着极淡的笑意。
她说:“谢谢。”
那天的事情后来也没人提起了,迎芝也没问过他,怎么知道那天是预赛时间, 怎么知道她在一中考试。有些事情, 不需要知道答案,也该清楚答案。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路茫问她:“你还不走?”
迎芝说:“张老师让我留下来补课。”
路茫把书包又甩在桌上:“那要不要我等你?”
她摇头, 拒绝得很利落:“不用了。”
“你还真是, 过河拆桥。”他看上去不像生气,最后四个字故意拖得很长。
补课地点在办公室,有老师辅导效果更好一点。
但结束后,张老师看看手机,然后摸摸自己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却说:“迎芝啊, 你明天去高三一班教室里补课,那都是进入了复赛的学生,这些竞赛题我做起来都废头发,到时候有不会的就问同学,别怕啊,刚才我和其他复赛学生的物理老师都商量好了。”
迎芝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高一教学楼已经一片安静,除了这一间办公室发出的灯光,其余一片黑暗,像一只巨大的兽张开大口,看上去挺吓人。
外面安着声控灯,脚落在地板上发出声响,灯就亮了,明亮驱散了一点害怕。
迎芝一鼓作气跑到了校门口,看见门卫大叔守在那,才安心许多。
学校门口,还有几个小贩,不过买东西的人只有寥寥几个,现在十点十分。
一路上还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和飞驰而过的车辆,迎芝朝家的方向走着,眼神落在左侧,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地上一个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心里打了个突,忽然走快了,那道影子也快了起来,她转弯,影子也跟着。
迎芝毛骨悚然,手紧握成拳,背后都冒出细细的冷汗,路上人少了,还有车。她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不好的想法,自己都快被吓得腿软。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巷子外,人会更少,她心怦怦跳,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瞟向那个影子,又十分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一边是克制不住一边是胆颤心惊。
快到巷子时,她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
身后立马传来同样脚踏在地上的声响。
她差点要控制不住叫起来,身后忽然传来熟悉至极的声音:“迎芝,你跑什么啊?”
迎芝一下脚软了,手撑在墙壁上才没有倒下。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她前面,背着光而站,低下头看她:“你跑什么啊?”
她心里还又惊又怕,所有的负面情绪顿时间倾泻而出,冲他吼了出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只是因为恐惧还没缓过神,那吼声显得弱声弱气的,一点没有气势,她大口地呼吸着,手指蜷缩,身体仿佛还残留着害怕的情绪。
路茫也有点不高兴:“还不是你不让我等你。”
“老子还不是担心你,你还骂我。”
迎芝手收回,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门口朝前走着。
路茫不甘心,又走到她前面,拦住她,低下头,却不小心瞥到她微红的眼尾,她很快别开脸,没让他看。
但他已经慌了。
“喂,你怎么回事啊?”
“你哭什么啊。”
“我明天不跟你了行吗?”
“我真的就只是担心你,你看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多危险。”
“我又没什么坏心眼。”
“唉,迎芝,你别哭,我错了。”
“我没哭。”迎芝开口,一出声才发觉嗓子有些哑,“我只是有点害怕。”
可能不止是有点,是很是非常。
路茫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要怕的话,以后我就送你回家行吗?”
她摇头。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啊。”
“我妈会看见。”
他就忽然笑了一下:“那我就远远跟着你行吗,就算你妈看见了也肯定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要回家了。”
“你回吧,我跟着你,别怕了。”
她慢慢走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敲碎了这一路的寂静,她便不再怕了。
到达楼下门口时,迎芝站立了几秒,然后回过头。
一眼看见了路茫,他站在一棵树下,离她十几米远,正冲她笑。
心猛然一跳,她转过身,飞快地跑上了楼。
咚咚咚,是脚步声也是她的心跳声。
接下来的两周,路茫便都是这样。每天晚上迎芝补习完走出教室便能看见他,也没有很多的话,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像另类的跟踪。
谁也没有多说话,仿佛约定俗成一般。
复赛地点是在陵安市的一所大学,得知考区的那天,路茫对她说:“这周末我带你去理工大学踩踩点?”
迎芝有点犹豫,老师是有告诉过她,可以提前去理工大学里看看,适应环境,考试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紧张。她准备自己去的,在学习这方面,她从来没马虎过。
但就在沉默的当口,路茫已经替她做了决定:“这周六我来你家接你。”
迎芝立刻摇头:“不行。”
“那,”他语气微顿,貌似退了一步,“早上九点校门口见。”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她点了点头。
抬眸,看见路茫嘴角稍纵即逝的笑,像是得逞之后的狡猾。
迎芝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时间转眼到了周六,早上九点地铁上的人不多,还能找到位置,只是换乘到最拥堵的二号线之后,人一下多了起来。
是挤进地铁的,在人潮中,迎芝显得格外弱小,她穿上鞋也只有一米六的个子,又比较瘦,混在人群中就很难前进了。
路茫和她完全不同,他好似比地铁中绝大部分人都高了个头,凭着个子就轻松地挤进去了。
迎芝还在艰难地找一个比较好站立的地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同时把她往一个方向拉。
她错愕地抬起头,便看见路茫站在车厢边上的三角处,旁边站在乌泱泱的人,他是最醒目的一抹亮色。
有人拉着果然会好走一些,迎芝挤到他身边,便被他轻轻一拉,两人换了个位置,她站在三角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路茫站在她面前,一手撑在她肩旁,仿佛一堵墙把周围拥挤的人群和她隔开。
眼睛能看到的是他黑色的外套,鼻嗅到的是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周围熙熙攘攘,她独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迎芝眨了眨眼,路茫便猝不及防地朝她这边扑来,鼻尖轻碰到他外套,他便很快站起身。
“别人挤的。”他说。
迎芝耳朵有点热,把视线移开,轻轻地“哦”了一声:“那你要不要站在我旁边,靠着墙壁会好一点。”
路茫眉梢微挑:“不用,不挤我就该挤到你了。”
她手不自觉地虚握住,手心有点润,别开脸:“我,没关系的。”
“是吗?”他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让开,只是那只手依然牢牢地撑在她左肩旁,分明还隔着二十多厘米的距离,却让她手足无措。
她也挤过早高峰的地铁,戴着口罩,人和人之间都挨得很紧密,社交距离几乎没有,却从来一次没有像现在这样。
怎么会呢,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她试着努力把视线放在应该放的位置,不是一味的逃避,只是才触及到他的眼,又缩了回来。
迎芝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反正……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路线图,理工大学站点下显示出一个小小的⑩
反正也只有十分钟了。
“理工大学站,到了……”语音播报响起,迎芝的手腕又被人握住。
路茫嘴角微弯:“别被人挤进去了。”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魔鬼线路,上车和下车的人都不少,她走在路茫身后,他开辟出一条道她只用跟着就好。
出了地铁,路茫还没放开她的手,迎芝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待他看她时,她说:“你放开呀。”
路茫看着她绯红的耳尖,笑了:“迎芝,你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你看,周围牵着手的人多了,我们也不特别,和他们没两样。”
在这个站点下车的人大多是理工大学里的学生,如果有情侣,那便是手牵着手的,是没什么特别的,可那也不是没两样的。
迎芝挣了一下,这次路茫没握紧,她手一收回就赶紧缩到了衣服口袋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她朝前快速走了几步,路茫愣了一下才大步追上去,走到她身边,便忍不住笑了:“迎芝,你这个过河拆桥这招玩得真好。”
迎芝假装没听见。
大学里和高中完全不一样,穿着各式服装的,染着各样潮色头发的,路上还有踩着电滑轮车的……
“你想先去哪?”路茫问她。
迎芝虽然在网上看过地图,但实际没来过,对周围的一切完全陌生,听到只用一种惊讶地口吻他:“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路茫说:“看过图解就够了。”
她其实方向感一般,挺不好意思的,分明是她的事,路茫却做了这么多:“先去物理实验室吧。”
去实验室的时候路过一片开阔的场地,角落的音响里放出激荡的快节奏音乐,外面围了一圈人,大多是女生,迎芝看过去只能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细缝看见里面模糊的人影。
路茫瞧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对她说:“我们过去看看。”
迎芝想了下,点了头。总不能让路茫一直陪她,如果路茫有想玩的,她也会等他。
走近了才发现里面是一群玩轮滑的男生,踩在滑板上,从高处跃下,滑板落在地上颤了两下,男生又稳稳地踩在了滑板上,炫技至极。
围观的男生吹了声口哨:“厉害!”
女生则在小声讨论:“滑板社的男生真酷。”
“等下次招新我们也去。”
“这快闪活动就是为了吸引你这样人傻不缺钱的人,社费50一人,交了之后一次不参加活动,有屁用。”
……
迎芝明白了什么,只跟着他们一起看着。
不一会儿,玩滑板的男生门停了下来,开始给围观的人分发社团简介,迎芝也拿了一张。
把单子给她的是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就是他刚才玩得最好。
鸭舌帽男生本来是完成任务一般发着传单,剧烈运动之后没什么精神,只是听到女生软软的“谢谢”时,抬起头看了一下。
然后目光便在迎芝脸上停了几秒,嘴角勾起胸有成竹的笑,问:“你对滑板感兴趣吗?”
迎芝呐呐地嗯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来加入我们滑板社?”男生问,故意压低了声音,微微靠近她,“我可以给你申请一下免社团费哦。”
她还没说话,肩膀处便被一只手给握住,牢牢的。
路茫以一种绝对性保护的姿态对着男生,声音更夹着刺一般:“她没兴趣,不加入。”
男生只笑了一下,仍然看着迎芝:“兄弟,这也要听听小姐姐的心里话啊?”
迎芝有些无措地看向路茫,还没来得及说话,路茫就替她作答了:“这就是她心里话。”然后轻嗤了一声,“你玩得那么菜能提起人兴趣?”
迎芝紧张地扯了扯路茫的衣摆,怎么还在别人的地盘,他说话就那么狂妄。
鸭舌帽男生果然被激怒了,说:“是吗?那你要不要来试试?我很想看看你玩得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