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只顾思索,一直沉默不语,身后的承允也不敢再出声,好像刚才的那句话未曾说过一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魏舒突然笑了一声,看来这人又知她不想说话了。
“你退下吧。”魏舒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承允低声应了一句,人便退下了,大殿内只剩下魏舒一个人,她直直地盯着放在桌案上的卷轴。
赐婚么……
她呢喃着,笔已提起,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写什么呢?
兹闻当朝丞相之女徐若嫣…品行端正…贤良淑德……
她写着写着,手突然顿了一下,忽的把写了一半的卷轴扔到了地上。
“德”的笔画顺序又错了,陈秉生肯定看得出来的。那他看出来后,心情定会不好的……
罢了,她还是重写好了。
贤良淑德……贤淑大方……样貌出众……
可是写着写着,“摄政王陈秉生”几个字她怎么也下不去笔。
魏舒呆愣的盯着卷轴,心口又开始疼,她知道不能写,写下去那人就再也不可能属于她了。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忽略心口带来的疼痛,魏舒咬牙提笔,那笔因她微微的颤抖都有些握不住了。
她写下“陈秉生”三个字,可那字歪歪斜斜,和前面端正大气的字体截然不同,硬生生的破坏了美感,看上去极为突兀。
魏舒看了半响后,又一次把卷轴扔在地上,开始重新写。
这次顺利多了,每个字都写得极好,笔画顺序也没错。
只是写到一半时,心口的疼痛不知怎的加了倍,她疼得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笔也从手中滑落,沾了墨汁的笔尖划过卷轴,划出了一条弯曲的墨线。
魏舒用手捂着胸口,脸色也沉了下去,另一只手把卷轴挥到地上。
为什么总写不好?
她不死心,又开始重新写。
兹闻当朝丞相之女徐若嫣品行端正,贤良淑德,贤淑大方,样貌出众,而今摄政王陈秉生正值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许两人成金玉良缘,择日完婚……
魏舒每写一个字,她心口的痛好像都翻了一倍,咽喉底一阵血腥味涌来,血也自嘴角开始流出,渐渐沾染了衣襟,青色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她眉头一皱,赶紧放下笔,手掩着唇,一阵咳嗽过后,指缝间有鲜血流落,一滴一滴,滴在了卷轴上,血滴晕染开来,像一朵鲜红的花儿绽放。
血止不住,魏舒皱着的眉间萦绕着一股病气,短暂的沉默后,她坐回椅子上,指尖轻触了一下卷轴上的血迹,面上闪过一丝躁意,忽的把卷轴甩到地上。
没关系,她可以重新写。
将身上的血迹处理干净后,魏舒提笔继续,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映出一片浅浅的阴影,烛光照着她近乎白色的嘴唇,她整个人身上都绕着一股病气。
窗外夜色朦胧,细小微弱的虫鸣听不真切,宫女模糊的谈话声也融与夜色。
烛光将魏舒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晚的夜也长。
光熙六年十月初五,乃是摄政王的大婚之日。
那一天,满城张灯结彩,处处皆是红绸,天气也是极好。
皇宫中都挂上了红绸与红灯笼,倒是平添了几分喜意。
那天,魏舒偷偷去了摄政王府。
她独自一人站在后花园中,隐没在浓黑的夜色里,透过树影婆娑,透过匆匆走过的人,透过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她看到了那个女人。
左丞相之女,徐若嫣,字清婉,真乃一秒人。
大红色喜袍穿在她身上十分的显眼,她很漂亮。
那种漂亮近乎张狂,皮肤白皙,媚眼红唇,给人的视觉效果十分强烈,细长的眉眼如画,眼尾微微上挑,透着恣意嚣张,更让人无法无视的是她身上那股傲然的气质。
这是魏舒第一次见她,给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人不似大家闺秀般娇娇弱弱,倒像是身居高位的上位者。
似乎她这个皇帝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那眸中偶尔透着的冷意倒是和陈秉生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他们倒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
魏舒就站在那,站在空无一人的角落,她看着宴席上的一派热闹,徐若嫣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看不透情绪,这般样子也是和陈秉生极像的。
她看着看着,突然看到徐若嫣抬眸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魏舒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倒是早早就移开了视线。
隔这么远,应该看不清她的吧?
魏舒离开后,宴席上的热闹半分不减。
婢女们端茶送酒,添置糕点,客人们相互谈笑,乐师的琴声融在其中,平添意境,晚风吹过,那喧哗声也跟着传了很远。
在这喧哗中,独坐主位上的新嫁娘眸光冷淡的看着这一切,只是缩在袖中的纤细手指在抬眸那一眼后猛的收紧。
殿堂内的光映下,她再次抬眸看向刚才的那个位置,早已空无一人,只留枝叶摇摆晃荡。
——————
魏舒再次见到陈秉生时,是在元旦之日。
那日宫中备了宴席,邀朝廷百官携家眷一同进宫。
魏舒记得那天下雪了,白雪皑皑,好似整个世界都披上了白纱,宫中的屋檐上堆满积雪,宫殿的庭院内倒是干净,怕是婢女清扫了雪堆。
宫宴上人极多,每个官员携妻带子,坐在一旁,其乐融融的交谈。
他们挨个向坐在高位上的魏舒行礼祝贺,一声又一声的恭维。
孰真孰假,魏舒都不计较,她一一应下,到最后终于看到了她想见的人。
只是那人身旁还站了佳人。
宴会间,魏舒的目光会有意无意的瞥向他们,这二人坐在一块,倒是极为养眼,连气质也是有几分相似,但在魏舒看来,养眼的同时也刺眼。
她看了几次,在目光若有若无地与徐若嫣碰上后,她就偏头不再看了。
每位官员同妻儿讲着话或是同僚之间相互攀谈,魏舒坐了一会儿,就离席了,她若是在场的话,怕是有些扰官员们的兴致。
魏舒知道,在皇帝面前,这些官员多多少少在面上压制了本性,况且她自己坐在那也是无聊。
她没有回君卿殿,而是选择去了御花园。
这个时节,御花园内花儿凋零,一眼望去,全是枯枝败叶,雪松倒是不败,枝叶依旧青绿。
魏舒看到积雪压在枝头,枝叶被压得略微弯曲,承受不住,积雪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慢慢走近,脚踩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魏舒抬头望着雪松,透过枝叶她看到了太阳,冬日的太阳不暖人,却也刺眼,她垂下眼,神识有些飘忽。
她记得,陈秉生的身上也有雪松味,清冽而平淡,可那却是她这辈子既求而不得又贪恋至极的味道。
身后突然也传来一阵“嘎吱”声,魏舒侧身,见到来人后略微惊讶。
“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