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甚品着她指尖那勾魂的力道,不禁地笑了。“文甚一直以为,夫人厌恶…”他故意吞掉了后面的话,抬眼看向祁修年。他要亲自捕捉她这玉面眉眼间的变化,“不想,原来,与董将军之情,竟如此之浅薄…”
果然。
祁修年那迎合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了,眼底透露的是八分惊讶、两分慌乱。
不等她开口,余文甚站了起来,接着道:“夫人。文甚只是觉得…你我之间其实无需多绕。”
他竟然是知道的?!
祁修年小退了半步,紧锁着眉头,盯着余文甚那明澈的双眸。他到底是从何知晓自己与董元平的旧事的?
“想必…夫人也知道,王上准许明贤王与锦硕王同参议南辞政事,但二人意见向来相左、不睦多年吧?”余文甚不再打量她的表情,仰头一口喝掉他杯中的茶后,背过身又倒了杯茶。
祁修年当然明白这个中厉害。
锦硕王是南辞王上的第八子,其母妃诞下他与他哥哥一对双胞之后便过世了。他那哥哥天生体弱,没过百日便夭折了。剩了他一人,在王上好生心疼地呵护下长大。成人后,其在南辞朝中是文武皆捧,可以说是势力盈盈。在辞人眼中他就是下一任南辞王上。
祁修年同父异母的二哥哥祁宗杰,也是锦硕王党羽中的一翼。
至于明贤王,长了锦硕王六七岁。他的母妃是前朝一位文臣的长女。他靠着精通人情世故、善小谋多大略,也在朝中培养了不少众众,但多是文臣。
看如今意思,这余风大将军之子余文甚,怕是要站过去了?
余文甚又是一口喝掉杯中的茶。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祁修年道:“如今有贤王一大计,需有夫人帮衬,方才可成。”他直言不讳,一字一字说地清晰。
呵,一计?她之所以要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为了这“一计”吗?祁修年知道余文甚转身定是特地要细察她的神情。她收了收自己的埋怨思绪,搪塞道:“大人与明贤王为伍作计,就不怕…锦硕王相逼么?”
余文甚笑了,轻轻摇头,道:“若真有那时,夫人可得救文甚。”
这句话让祁修年心里徒生了几分风头劲儿,也陪着微笑,道:“莫不过,大人是想…让我与姐姐替大人向王上提及在辞北驯马之事?”
南辞地大,南面都是海岸,贸易繁盛。但北面由东往西分别与宛泽以及新西恒、西恒接壤,军事守备力可以说是本就远远不足。多年以来,南辞都是以各色形式的贸易、交易来规避与各国的军事争端。
可自从二十六年前,旧西恒内乱、分裂成西恒和新西恒后,新西恒为占有更多土地与资源,连年四处征战掠夺。又因新西恒的地理位置正处大陆中部、与各国均有接壤,弄得各个国家都不得安宁。
余文甚摆了摆手,笑道:“驯马之事,锦硕王他迟早会同意的。”几句话下来,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有心之人。他突然收起笑容,正经地道:“夫人知道戍城的天灾吧?”
祁修年先是一愣,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戍城在南辞最西部,是与西恒贸易的重要关口之一。
一年前有颗巨型天石直落在了戍城。天石不仅砸死砸伤了无数戍城城民,其落下引起的大火,更是点燃了整个戍城、足足烧了数月。
此次,董元平的出征正是受了王命,领兵去到戍城。一是赈灾,二是防西恒趁乱来犯。
余文甚见她也严肃了起来,便又转身倒了杯茶,接着说:“贤王要那些天石。”他对她话不多,更没有什么太多刻意的委婉与温存。
“天石?”祁修年不明意味地重复道。在她以为,明贤王若要,便要的是利用此次机会大施恩德以夺民心,而绝非天石。“贤王要天石…有何用?”她皱着眉,看着余文甚的背影,小声地问道。
余文甚放下茶杯,浅浅地转头,似笑非笑道:“此事夫人无需细察。”他转过身,背着双手,前进了一大步,贴到她身前,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计成之后,夫人只需随文甚去到戍城,文甚携天石而归,且还夫人自由之身。如何?”
祁修年本是本能地要后退,可余文甚这后半句话,听得她愣了神,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与他近的,仿佛是被什么绑在一起,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她抬眼,这才开始打量余文甚。他一张极其温和的面容:鼻挺似峦峰探薄雾,剑眉下那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盯着她。可他这眼里竟丝毫没有责怨,有的只是静瑟与希冀。一低眼,能望到的便是他那两片薄唇与干净、棱角分明的下颚。
余文甚足足高出祁修年一个头来,她这些个暗窥自己小小的动作被尽收于眼底。她身上阵阵幽香拂面燎心,任他也不逃出此时这混魅的气氛。他兴起一计激将,轻勾起嘴角,一歪头,朝她的脸颊亲去。
“余文甚!”祁修年如鸱鸮一般警觉。她蛾眉紧蹙,立刻双手往余文甚胸口直推了一把,自己后退了两步。
余文甚倒是站得稳,只是见祁修年这般反应,不由地轻轻笑出了声,调侃道:“方才,夫人不还用那指甲…轻蛰了我这手背么?”他顺势抬起刚刚被她指甲蹭过的右手。
“意思是那天石你若拿到,我便不用再随你回这余府了?”果然,祁修年受激后,决定不再多思考,开始以攻代守的提问。
余文甚看着闹气的祁修年,笑容仍在。他长吸一口气后,平静地答道:“正是此意。”
“好!但若要我帮你,你必要与我约法三章。”祁修年转脸望向左侧阁中的那张喜床,语气坚定。
“那新床供夫人一人用,今夜文甚歇在那侧暖榻上即可。”余文甚指了指屋内中堂另一侧、与床遥遥相对的暖榻,“过些时日,文甚便会视时,常宿在书房的。”他确定祁修年心里有个董元平后,所有的事都变得好办了起来。“府中用度、花销夫人得管。”他只需她在离开之前,毫无破绽地扮演好‘夫人’这个角色。他顿了顿,接着道,“另外,朝中偶尔打点亦不可少。但每一笔,文甚都会尽力提前与夫人商议的…”
这些祁修年明白的。恰好自己在这余府也需要一些权力,她如此想着。“在这府中,我出入自由。”她在祁国公府被宠惯了,实在属于去哪儿都有人护着、却没人敢拦的主儿。
余文甚瞟她一眼,“只要有聂思跟着就行。”他又浅浅地笑了,“夫人自有分寸的,文甚知道。”他又端起茶杯,一杯茶喝了下去。
聂思与聂音是一对姐弟,二人与余文甚一同长大的,跟在他身边贴算是身护卫。
“我知道,您这余府啊,规矩多——”祁修年扬声讽刺道,“自不会舍了你这脸面的。”她渐渐明白,余文甚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他看似句句好言相捧,实则却更像是在借机告诫于你,属实让她不爽快。
“嗯。那便有劳夫人了。”余文甚脸上的笑意迟迟散不去。他虽不明白、但也不准备追究自己这笑容的由来。“那夫人约法的第三章是…?”他随手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我往后要时常进出你那书房,挑些书来读。”祁修年直截了当。只有进了他的书房,她才算有机会知己知彼。
余文甚仍笑着,抿了抿嘴,点了头,“嗯?…当然。只是…不知夫人素来都爱读些什么?”
他又怎么会不懂呢?他书房一大半是他收藏的古籍,剩下的都是书信与帖本。有上奏用的,有下达用的,基本都是服务于他与贤王的那些各色权谋。
“早便听说大人爱收藏古籍,随便挑一本都是价值千金的。只是修年素来天文地理都不爱,只好读读些游记、行录之类,也算是与异乡人同游风光了。”
祁修年好歹也是国公之女,没有那些小家子气。
余文甚面不改色,“不想夫人有如此心境,只望文甚的收藏能不负夫人期待才好。”他也不躲闪。从娶祁修年这婚事定下来时,他便就没打算再藏着、掖着。“不早了,夫人也早些休息吧。”他利落地转身,一边往暖榻走去,一边开始解着腰带、松开发髻。他也被这一日的婚庆折腾地极为疲累。
祁修年见余文甚头也不回的往暖榻去了,一时张口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好作罢。她三步一回头的,走到了喜床前,缓缓地坐在了床边。尽管南辞人都传颂余文甚的谦卑,可也保不齐他在屋中是个好色之徒。她靠在床边,斜看了一眼那大红的被褥后,便死盯着远处已经躺下的余文甚。
倘若我去到了戍城,你将会以何种面色与我相拥呢?
没多久,她便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地清晰起来,眼前那榻上的余文甚也依稀地化成了一片红雾。
------题外话------
“纳卿竟为天石计,二王相争苦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