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奉郎年长沈曾十岁,是朝中老臣,与沈曾并称为左彭右沈。
两人之间却并不是那么和睦。
沈轻灵知晓这个,所以在芜娘自报家门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自己便是沈曾那个女儿,是最近被皇帝赐了郡主的沈轻灵。
芜娘却笑眯眯地拍着沈轻灵的手,洋洋得意道:“我早在扬州时就知道你是沈家女儿了,还不是那许氏总在我们面前吹嘘你,才惹得我感兴趣,乔装打扮去了扬州见你。”
吹嘘?
听到这话,沈轻灵陷入了沉思。
许嫣在世家夫人面前吹嘘她做什么?是因为想要把她嫁进寿王府,先行造势,还是说仅仅是单纯要营造一个慈母的贤名?
不管是哪一种,沈轻灵都知道许嫣不会抱什么好心思。
“二娘子钟灵毓秀,实在是难得的妙人儿,许氏原是半点儿没有诓我的。”芜娘慈眉善目地望着沈轻灵,那眼神简直就如同在看自己的儿媳。
沈轻灵心中警觉不已,忙岔开话题,问:“不知夫人此番回来,可还要去扬州?夫人的精气神倒是没有在扬州时那么好了,没想到汴京的水土竟是不如扬州的养人。”
果然,芜娘抽手摸脸,略有些害怕地说道:“当真?我就说回来后操心的事太多,叫我这眼角都生了许多皱纹,实在恼人得紧。”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安抚主子。
“都怪我那弟妹,儿子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上人,她却这也不满,那也不满,平白端到我面前来,让我去劝她儿子。”
说着,芜娘叹息一声。
“不说这个,今儿我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可不是为了再陷进那些糟心事里的。”
见芜娘重开笑颜,沈轻灵便又点了好些酒楼的新菜,哄得芜娘笑声连连,后头的婢女也都松了口气,跟着舒展面容。
两人相谈甚欢,一聊,就聊到了过午时分。
那厢,薛玉在别院没找到沈轻灵,便顺着下人的提醒,到了酒楼里来。结果他刚一上楼,就与沈轻灵和芜娘撞了个满怀。
“玉郎你这是急着去哪儿?怎么毛毛躁躁的,仔细摔着。”芜娘一开口,愣是沈轻灵给吓着了。
薛玉倒是脸色正常地拱手向芜娘一礼,敛眸道:“姑母日安,不知姑母在这儿,是侄子鲁莽冲撞了姑母,改日侄子比登门致歉。”
紧接着,薛玉就想拉着沈轻灵往旁边走。
“等等。”沈轻灵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额角,说:“阿玉你与芜娘是姑侄?那么刚才芜娘嘴里抱怨的那个贪婪无度,粗鲁蛮横的女人,不就是我?”
这下,变成了芜娘和薛玉面面相觑。
“嘶……”薛玉一拍脑门,闭着眼睛在原地转圈。
芜娘则是掩唇讪笑几声,低低解释道:“二娘子可不要生气,我那都是转述,并非是我自个儿的想法。我看二娘子是极好的,却没想到我那弟妹居然如此不清醒,看我这回回去如何说道她。”
讲完这些,芜娘忙不迭地跑了,也顾不上刚才自己说的要带沈轻灵去看花圃。
“所以……”
看芜娘跑了,沈轻灵眯着眼睛,抬手拧住薛玉的耳朵,阴恻恻地问:“当初芜娘去扬州,可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必然对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薛玉也就只能坦白。
芜娘姓薛,名采芜,是薛玉父亲薛季良的长姐。芜娘之所以会去扬州,当然也不仅仅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听了许嫣的吹嘘,而是恰好得知了自家侄子的心上人也叫沈轻灵。
上了心的芜娘知道自家弟弟弟妹有多挑剔,便先一步赶往扬州,打算用长辈的眼睛来考量考量这位沈二娘子。
之后的事,就都是沈轻灵知道的那些。
去到扬州的芜娘自然是怎么看沈轻灵都觉得好,所以还特意在扬州住了许久,就为了与沈轻灵亲近亲近。
可在沈轻灵眼里,薛玉从始至终都知道芜娘的身份,也知道母亲对沈轻灵的恶感有多大,却半个字都没有提过。
彻头彻尾的蒙骗。
“你母亲那般不喜欢我,你也不用再费劲了。”沈轻灵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楼下走,“再过半个月,我就回扬州去,这儿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若是想,随时欢迎你来扬州。”
尽管沈轻灵不生气。
教训却还是要让薛玉吃一吃的。
后头的薛玉急了,一路紧跟在后面,努力解释:“轻灵你听我说,如今姑母是真的要说服我母亲了,我不希望他们为难你,也不希望他们觉得你不好,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好的,我想要他们也这么认为……”
沈轻灵没有回头。
掌柜的探出脑袋瞧了他们一眼,咂嘴与身边的伙计道:“东家这脾气勾大的呀,连薛郎官都被镇得死死的。”
伙计抬手挠头,嘿嘿笑了几声,说:“东家是世间少有的飒爽娘子,这薛家真不知好歹,居然还对东家指指点点。”
两人一走一追,跑了大半个汴京。
刚开始沈轻灵还走得飞快,渐渐就慢了下来,由着身边那人腻歪,强行将手握上来。
“轻灵,不要生我的气。”薛玉低声呢喃道:“我害怕你离开我,假如你不喜欢汴京,不喜欢我家,那咱们就回扬州。我母亲不满意你的原因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哒。
沈轻灵抬脚踢开了一块石头。
小石子翻翻滚滚,最终落进了护城河里,溅起水花。
“你不用告诉我。”她偏头回望,挑眉说:“我不会去讨好你母亲,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对我而言,也不是非你不要,对吧?”
明知道是句玩笑话,薛玉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是。”他握着沈轻灵的手,举高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尔后阖眸说道:“从来都是我离不开你,非你不可,轻灵,不要放弃我。”
在沈轻灵面前,薛玉总是会卸下那些坚硬的盔甲与面具,展露出他温情与柔软的一面。
就是有时候……
过于柔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