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案不可能一蹴而就。
赵毅那头调遣了两个长吏出扬州调查,沈轻灵这边就出府衙,面见周琅环去了。
蹲在门口数野草的周琅环瞧见沈轻灵出来,欢喜不已,一副小女儿情态地迎上去,又在发现后面跟着任韶春之后,眨眼间恢复冷静。
“抱歉,让琅环妹妹久等了。”沈轻灵没想到周琅环直接过来府衙门口堵人,有些意外,“今日审你父亲的案子审得有些久,我旁听入了神,差点忘了时辰。”
对于沈轻灵的坦白,周琅环愣了一瞬,旋即抿唇摇头,说:“不久,若能早日查出真凶,琅环便是再等上一整日,都心甘情愿。”
午膳是在府衙里凑合吃了一顿,到晚膳了,沈轻灵便干脆做东,领着周琅环去了云烟阁。任韶春厚着脸皮随行,沈轻灵也懒得管他,挽着周琅环一路就着昨日的分粮存储法细聊。
所谓分粮存储,便是在现有的新粮与陈粮的划分基础之外,将粮行购入的新粮随时间分作十等,每等价格不一。
这是一全新的法子。
时下人们大多不喜欢买那种在仓里压久了的新粮,都挑新的买,那底下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市场。如此一来,并非是陈粮的旧粮就成了个麻烦。
若是将这些挤仓已久的新粮压成陈粮,或是直接作陈粮价,那粮商个个都得哭瞎了眼,可若是做新粮家,寻常人家决计是不会去买的。
打折降价?
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难有恒定标准,今日有今日的价,明日有明日的价,先买的觉得自己吃了亏,下次就必然不肯再入手了。
倘若依着沈轻灵所说,粮行每次在新粮入仓时对仓内粮食分类,那么后续便可以优先处理久未出手的,且有相应的标准。
富庶之家或世家愿选优,那就选一等新粮,价格偏高;普通人家手头捉襟见肘时,就可以选十等粮,其区别也不过是较那一等粮入仓早上月余,不影响使用,可谓是物美价廉。
周琅环听得入了迷,连店小二上完菜了,都没反应过来,犹自在用笔测算着。
“这法子不犯法?”任韶春不懂那些,提箸之前,压着声音问沈轻灵,“听上去怎么和前几年朝廷的禁令相违背?”
沈轻灵挑了挑眉,笑道:“你还懂朝廷颁布了什么禁令?”
任韶春一听,跟着傻笑,说:“我是不懂,但我二姐嫁给了利州粮商,每年回门时,她都会提上几嘴。我就算再愚钝,这积年累月的听,也该听进去点东西了。”
他说完,开始埋头吃菜。
“严格来说,并不违法。”沈轻灵秉持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尚未开动,耐心解释道:“承德七年,官家下旨禁粮商混乱粮价,着水旱州郡之外的粮商年末以常平均价入仓,但却并没有对入仓之外的粮价做多要求。”
更别说,折价出售挤压的新粮,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助于改善民生的。
从测算中回过神来的周琅环十分佩服地望向沈轻灵,恳切道:“轻灵姐姐倾囊相授,实在叫琅环感激不已,往后轻灵姐姐但有吩咐,琅环绝不推辞。”
沈轻灵不挟恩图报,所以并不在意周琅环所说,只是温和地示意周琅环动筷。
到底是杜家的酒楼。
一行三人吃到半路时,雅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以杜承余为首的四个彪形大汉撞进了沈轻灵等人的视线中,且看他们那气势,分明是奔着找茬来的。
“杜承余,出去。”任韶春顿时沉下脸,反手压着筷子起身,说:“你要是敢在这里撒野,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却见杜承余横肉一晃,嬉笑道:“我道任三郎怎么说自己往后不去兰香苑了,原来是有左右美人相伴啊!”
料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任韶春后踢开椅子,撸起袖子就想过去动手。
沈轻灵伸手拽住他,其后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说:“杜小郎君这时候不在家为兄长洗尘?毕竟令兄才在衙门走过一遭。”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当然,杜小郎君回不回,我等管不着。只是杜小郎君莫要忘了,云烟阁广开善缘,做的是所市井买卖,要是因着一时意气毁了口碑,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找补回来的。”
她的声音并不大,眼神也分外平和。
在场却无人敢直接顶撞回去,别说顶撞了,就是目光相接都不敢。单看沈轻灵这云淡风轻的气势,就远比杜承余四人还要具备压迫性。
短暂的沉默过后,似是为了找补,杜承余色厉荏苒地说道:“云烟阁是杜家的,也就是小爷我的,小爷我可不怕你这小娘子要挟。”
只能说,与笨蛋相比,又蠢又容易被煽动的人,才是沈轻灵最厌恶的那种。
“我等与杜小郎君并没有结仇,您身边这三位,看衣着,也不似杜家家仆。”沈轻灵起身,莲步轻移,边走边说:“金丝缠玉,市面上少见的极品,从手艺来看,应是南派轩辕出品,看来这位非富即贵。”
被沈轻灵点到名的,是站在杜承余左侧的蓝衫大汉。
此人身高约有八尺,剑眉吊翘眼,穿得极为朴素,腰间却挂着块华贵不已的玉佩。一经沈轻灵点破,他登时便伸手捂住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其他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有样学样地遮掩住了身上能表明身份的物什。
“南派轩辕氏出手的东西,全部会被登记在册,阁下这金丝缠玉也不例外。”沈轻灵似笑非笑地仰头去看他,“撺掇杜小郎君在云烟阁内挑衅客人,想来那位刚刚被触了霉头的杜衙内要出出恶气了。”
身高虽有差距,威势却截然相反。
沈轻灵这话一出,连杜承余都莫名打了个哆嗦。他眼珠子转了几圈,昂着下巴说:“小爷可没有挑衅客人,怎的,误以为此间无人,就不能开么不能看看?”
话说到杜承余这份上,再闹下去也就没了意义。
旁边两个汉子拉扯着杜承余的袍子,各自使了个眼色,尔后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