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灵看旷野,一眼过去,仿佛看到了当年教自己拳脚功夫的那个蹒跚身影。
可她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哪怕是一直在审视她的任秉义,也未能从她的神情中窥到一星半点。
“信是我给琅环的。”旷野仍然承认,“琅环这孩子与小的一个徒弟交好,所以她在镖局里走动得多了,小的才会请她代为转交。至于骚扰……小的哪里敢?只不过看她是周员外的女儿,平日里她来镖局,就多准备了她一份的茶水点心罢了。”
对于周琅环,旷野一直都很愧疚。
他不清楚自己当年到底中了谁的圈套,但约周陈玉出来的是他,最后酿成惨剧,让周琅环小小年纪失怙,他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任韶春听得皱眉,偏头问:“这案子未免太诡异了些,当初刘知州为何匆匆结案?”
前任扬州知州刘继安倒也不是什么昏官,只不过这位性格懦弱,不管是做人还是为官,都奉行得过且过,所以在知州这位子上没坐几年,便被明升暗贬,给调去了西北。
“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我无从得知。”任韶言捏着块玉佩摩挲着,连敛眸道:“说不定这案子与吴卯案一样,背后都是权贵之人,刘知州不敢得罪,便草草结案了吧。”
说这话时,任韶言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揪了起来。
要知道任秉义走马上任不足一年,且身后并没有权大势大的世家撑着,若真因这旧案重审惹上什么麻烦,之后的仕途恐怕要止步知州了。
然而任韶言更清楚父亲的刚正不阿!想到这儿,任韶言的目光转向堂上端坐着的父亲,从父亲那从容的脸上,任韶言只看到了孤勇二字。
对旷野的审讯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
就这样,还是任秉义看在沈轻灵是个小娘子,不好夜不归宿,才临时散了堂审,命大儿子送沈轻灵回落脚的客栈。
任韶春有些不乐意,便央着大哥陪父亲回家,改由自己去送沈轻灵。
做大哥的哪儿能真不懂事,故而听任韶春一耍赖,就让他去了,只嘱咐务必要保证沈轻灵的安全,不可如往常那般懒散懈怠。
“是是是,大哥说的我都听着了。”任韶春得了便宜也不卖乖,满口应着,回头与沈轻灵视线一对,脸又红到了脖子根。
二人并肩出府衙时,街道上只有冷月月辉斜洒,已经鲜有行人。
沈轻灵看任韶春那扭捏的态度,开口问道:“是有什么事想求我?任三郎大可以直说,我若能帮上忙的,必不会推脱。”
慢沈轻灵半步的任韶春闻言,嘿嘿笑了声,说:“确有一事,就是怕沈二娘子嫌弃我,不肯答应。”
他眯着眼睛,抬手挠了挠头,面色略带了些红霞。
身后跟着护卫的几个衙役互相瞧了几眼,纷纷捂住了嘴,笑得有些了然。他们自然知道这任三郎的德行,于是想当然地就以为任三郎要说的是那等男女之事。
却没想到,任韶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如蚊子叫一般,小声说道:“你可否当我的先生?我看父亲望着你的眼神格外满意,想来若是我跟着你好好学,他日必然也能令父亲满意的。”
感情一天下来,任韶春对沈轻灵的旖旎之思早已经熄灭得不剩一二了,唯有那崇拜之情沸腾。
衙役们也开了眼了。
这可是他们头一次看到任家三郎有如此雄心壮志,若叫大人得知,怕不是要老泪纵横。
那厢平娘坐在客栈大堂内翘首以盼,见到沈轻灵被一伟岸郎君送进门,又看到后头跟着官府的衙役,当下慌张不已,连忙绞着手迎了上去。
“无事,无事。”沈轻灵揽住平娘,宽慰道:“这位是任知州的三郎君,是送我回来的。”
任韶春不知平娘的身份,但看平娘穿着,就知道平娘该是下人。饶是这样,任韶春还是拱手行了一礼,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
知道没出什么大事,平娘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转头拉着沈轻灵到一旁,说:“福叔今日带着邵家兄弟在城里走了一圈,也是到刚才才回来,说是没有合适的铺面……”
平娘这意思,便是希望借官府的渠道去打听消息。
时下官府店宅务可不光是掌管着各处公屋的租赁与售卖,同时还监管着场内大多数铺面房产的交易。有了官府出面,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心里都要安心得多。
沈轻灵刚到扬州,没有资格去府衙的店宅务处询问售卖信息,与其如无头苍蝇一般满城去找,不如找上官府牵线搭桥,也省了些弯弯绕绕的功夫。
当然平娘也不是要去贿赂谁。
官府主掌的交易不可徇私,有意图购入者,通常会在交易日抵达约定地点,当面竞价,价高者得。平娘说这些,也就是希望得到个信儿罢了。
后头一直偷听的任韶春清了清嗓子,理着袖摆走过去,偏头凑近道:“巧了,五日后方街上正有一临街的铺面要出售,沈二娘子若有兴趣,届时可以到方街上参与竞价。”
平娘欸了声,瞧着任韶春就十分欢喜。
“谢过任三郎提点。”沈轻灵垂首道谢之余,又说:“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请任三郎进去喝口茶了,毕竟是客栈,不是自家居所,等哪日在扬州安家,必请任三郎上门饮茶。”
先是得了沈轻灵的应承,又被沈轻灵以友相待,任韶春这走时喜滋滋的,连到了家中,脸上的笑也未曾消失过一刻。
任家二道门处。
久候的任夫人老远就看到儿子边走边傻笑,她嗔怪似地过去叫住他,问:“二郎说你去送一位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回家了,可是有什么进展?听他们说,你父亲对那小娘子也是极满意的……”
任韶春这才回过神,头直摇,嘴里辩解道:“不是的,母亲,您想岔了。那位沈二娘子胸有丘壑,非是寻常小娘子,父亲赏识她也是赏识她的才干,而我也是想从她那儿学个几分。”
这回轮到任夫人发愣了。
品出其中深意后,任夫人不禁咋舌道:“三郎这话真是叫母亲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