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轻灵还是误会任家这几个子嗣了。
首先,做大哥的任韶明就十分聪颖,虽性格急躁恶劣了点,但对家中几个小的都十分照拂,而二哥任韶言就相对活泛一些,懂得如何周全旁人的面子。
任秉义之所以不让孩子入仕,更多的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
当然,沈轻灵也是在和任家三兄弟相处以后,才知道的这样。眼下她正低眉顺眼地站在偏厅门口,虽不曾去看那三兄弟,注意力却一直在他们身上。
任韶明向来知道自己的弟弟不着调,故而也没将他拿出来的东西当回事,只是到底不揪着他的错处唠叨了,转而取了身边的卷宗出来翻阅。
他这样,便是在给任韶言和任韶春台阶下。
任韶言忙接过弟弟手里的画像,一面打开,一面问道:“这是谁?与老四的事有关?”
“是的。”任韶春连连点头,解释说:“是我一个线人提供的线索,大哥不若将这画像交给老蒋他们,让他们尽快全程搜捕?”
看卷宗的任韶明立刻抬起头,拧着眉头问:“证据呢?你不能光凭着两幅画,便让衙役们满大街跑,还可能惊扰百姓。”
在吴柳巷子里问到的那些情报,先一步回来的老蒋早就已经汇报过了,所以任韶明和任韶言都知道弟弟出去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至于线人……
任韶春什么德行,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他能有什么线人?去烟花之地的线人还差不多。
“大哥说的不错,你得拿出点切实的证据来,否则父亲那边,我们也不好交代。”任韶言匆匆将画像卷上,塞去了任韶明的怀里,说话时还不断冲着任韶春挤眉弄眼的。
沈轻灵本想着,要是任韶春三言两语说不清,自己便开口得了,却没想到任韶春傻笑了连声,扯谎道:“我哪里会骗大哥?我那线人就在府衙外头等着的,要是大哥叫上了老蒋,她肯定愿意一道带路。届时,大哥亲自问她不就好了?小老百姓哪里敢骗衙役。”
这话里,七分撒娇,三分无赖。
再加上任韶言在旁边撺掇,任韶明最后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抱着怀里的画像起身走出偏厅。等出了厅门,任韶明侧目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沈轻灵,真就一个字没问,扭头走了。
待到任韶明离开,任韶春便现了原形,一屁股挤到二哥身边,压着声音问道:“二哥,你们卷宗看到第几日了?那日你挑出来的疑难案子,可都呈给父亲了?”
从前任韶春对这些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所以他问这话时,任韶言还有几分惊讶。
但任韶言转念一想,关心案子总比关心小娘子的好,于是从旁边堆垒的卷宗里抽了份递给任韶春,嘴里打趣道:“你支走大哥,就是为了跟我打探这个?倒也不必,大哥虽严厉了些,可若知道你好学,定然是分外开心的。”
放在任韶春怀里的卷宗并不厚,沈轻灵提着一颗星,目光凝聚在任韶春的表情上,深怕从他脸上看出点失落来。
好在,任韶春翻了几页,就露出了喜色。
“你在找什么?”任韶言心思细腻,很快就察觉到了任韶春这表情的不对劲,“可别是为了哪个小娘子过来犯蠢,要真被你泄露了府衙的卷宗,父亲那顿打你是跑不掉的。”
说完,任韶言一掌按在了案宗上。
“不是不是。”任韶春头摇得飞快,“我只是记得我曾在卷宗上看到过一个案子,刚才在府衙外头遇上了那案子里的犯人的女儿,听她谈了一嘴,这才想着过来查一下。”
任韶言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任韶春,又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沈轻灵。
他那眼神分明是将沈轻灵当成了任韶春口中的那个女儿,只是他居然还是不问沈轻灵的身份,转头凑过去看那卷宗上的详细情况。
“旷野……”
“承德九年于扬州城郊犯下劫掠之罪……”
听着任韶言念出来,沈轻灵没来由的出现了些恍惚感,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汴京,回到了寿王府那个深宅大院中。她的耳边响起的不是任韶言的声音,而是略带些沙哑的官家的回报声。
旷野被判了个秋后问斩,所以当沈轻灵收留毓香时,旷野其实已经离死不远的。
于是沈轻灵当机立断地拦下了任秉义的刀,直接用李彧的人脉将人救了回来,她想的是,如果旷野真是凶手,那么也得是她自己查清楚了,再做定论。
可越是了解任秉义,沈轻灵就越是疑惑。
以任秉义的为人做官之道,他断不会草草下定论,也就是说,旷野极有可能是真凶。
“劫掠途中,旷野使用自己的配刀杀三人,伤两人。其中苟活下来的那两个人在苏醒后指证旷野为凶徒,并因为犯下凶案的刀遗落在了凶案现场,且旷野身上则有搏斗中留下的伤口,所以旷野于当月被羁押于扬州府衙。”
念完,任韶言不解地看着任韶春,问:“这案子怎么了?前些日子我和大哥还去见了那两个证人,其中一个虽然已经过世,但剩下那位仍然坚定不移地指证旷野。”
不光如此,那证人还拿出了新的证据。
任韶言转过身去,在一堆杂乱的书里翻找着,没多久就拿出一份发黄的信纸来晃了晃,说:“这就是当时旷野犯下凶案的动机,他欠了那死者周员外五十两现银,还不上,才生出了杀人灭口,免除自己债务的念头。”
“这是……”任韶春伸手拿过信纸。
借据上有旷野的字与手印,一对比,必然做不了假。
沈轻灵眯了眯眼睛,前世这借据可没有送去汴京,而是留存在扬州府衙,被归类入档了。
任秉义的确是个好官,然沈轻灵在深入了解旷野这案子之后,却发现这案子好似从头至尾,都有人在暗中引导着审判的官吏。
前一个扬州知州如此,任秉义也如此。
旷野没有杀人是肯定的,沈轻灵在确定这个事实后,便因为要启程北境而不再深究,以至于后来任秉义还上奏了此事,在文中狠狠痛骂了沈轻灵这个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