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公眼神笃定的视向楚南栀,厉声质问道:
“我儿好端端的待在家中,事发当晚并未外出,内人与府中侍女们都能作证,如若不是匪寇所为,又有谁能行此恶事?”
“昨日民妇查阅案发以来所有记录在档的卷宗,包括衙役搜寻、游徼走访所得讯息中,并未查出近来有嫌疑匪寇团伙入城痕迹。”
“县衙衙役数百,难免会有些玩忽职守的糙人,敷衍了事也未可知。”
“太公既知县中衙役数百,难道人人都是不恪尽职守的?”
楚南栀不急不躁,与他有理有据的陈述道:“倘若真是如此,胡县令这些年如何能将这百里大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的。”
楚南栀见他陷入沉默,微微思忖着,忽然意味深长的莞尔笑了笑:
“民妇听说太公府上豢养护院无数,那匪寇大半夜的想要进入贵府这深宅大院将人掳走,没个成群结队的几十人怕是也很难办到,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支人马闯入内院还能将一个聪敏伶俐的大活人不声不响掳走,贵府这些护院也该清退了吧。”
此言一出,赵太公及他身边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楚南栀变得更加镇定,继续说道:
“更别提当晚有宵禁,各处城门紧闭,又有县衙府卫巡逻值守,此推论根本是无稽之谈,若是太公坚持一意孤行,执于心中毫无凭据的痴念,届时督邮大人莅临本县,胡大人要告你个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也不为过吧。”
胡县令被这妇人一番犀利的言辞震惊得五体投地,不由得感念起那二十两银子果然是花对了地方。
而细细品味,其实这妇人的言语,他虽想的不及这般全面,但也有过这诸多方面的思虑,甚至还真想过与老匹夫两败俱伤的结局。
无奈身在官场,总有些束缚,再加之近日被这桩案子搅得心神不宁的,完全乱了心智。
思忖间,倒是羡慕起这妇人洒脱不羁的心性了。
趁着她话威尚在,胡县令也随即与老匹夫言和示好道:
“太公乃本县首屈一指的豪门乡绅,本官作为一方父母官,往后诸多地方还得仰仗太公,是断断不愿与太公结下恩怨,弄得两败俱伤呀。”
赵太公渐渐感受到了胡茂锡请来这妇人的用意。
此女不骄不躁,言谈举止有理有据,毫无半点差错,无形之中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不得不令人信服。
也难怪能破获难倒众人的税银案,实在不简单。
看来想要再固执己念,怕是真要闹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老沉深邃的目光缓缓视向楚南栀,赵太公终是放下了姿态:
“还请胡老弟与楚娘子入府一叙。”
随后与他那继室领着众人踏入府中。
楚南栀领着四宝一进院门,就被面前壮阔的景象所惊到:
只见处处绿柳周垂,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雍容华贵之气尽收眼底。
而甬路周围,花园锦簇,池水相连,富丽堂皇中又不失幽雅僻静。
在村子里呆久了,第一次进到这样的环境,竟让楚南栀有了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错觉。
四宝从未来过这么好的地方,望着各处林立的亭台楼阁,忍不住拉了拉楚南栀的手。
楚南栀见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刚弯下身去,就听小四宝在耳边嘀咕道:
“这里好漂亮。”
随之却是话锋一转:“可我好害怕,总觉着有人在盯着我。”
楚南栀吓得心中一凛,整个头皮都跟着发麻,四处张望了一遍,可除了高高耸起的楼阁,就是望不到尽头的参天大树。
环境,的确是幽深了些。
毛骨悚然的缓过神来,只见赵太公夫妇和县令、县丞都满是困惑的盯着她看。
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楚南栀一脸尴尬的深吸口气,随后故作镇定的连忙解释道:
“小女没见过世面,让各位见笑了。”
几人听罢,这才松下神来继续往前走。
到得正厅,赵太公引众人入了座,沏了茶,屏退了下人,这时才肯同楚南栀细说道:
“对于小儿失踪一事,不知楚娘子有何高见?”
“小郎君无故失踪,的确有些离奇。”
楚南栀苦口婆心的费了这许多唇舌,嗓子都快冒烟了,急得赶紧吞了口滚烫的茶水,想到胡县令之前的猜疑,此时也毫不避讳的直接发问道:
“民妇听说太公置下这份家业前,曾也走南闯北经历过不少艰险,不知太公记忆中可曾与人结下过私怨?”
调查案情,有时难免会触及些让人避讳的东西。
但若畏首畏尾,处处难以启齿,必然得不到自己想获得的讯息。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用最平缓的语言去触及他人内心。
“私怨?”
赵太公深吸一口气,一时思绪萦绕,开始回想起过往的经历。
一旁的继室却是不假思索,语气笃定的答道:
“我家主君向来心善,慈悲心肠在整个芦堰港是出了名的,哪会与人结下什么私怨,这位楚娘子实在多虑了,查案就该问些与我儿失踪相关的问题,这般旁敲侧击的是何道理?”
说罢竟娇滴滴的掩面哭泣了起来,痛哭流涕的抽泣道:
“我儿失踪多日,至今音讯全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场中人还有闲情逸致来询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哪里有半分为民请命的样子。”
赵太公本就念子心切,见自己心爱之人又被惹得这般伤心,一时也是又气又恼,只得压着火气先去宽慰妇人。
趁着赵太公宽慰娘子的间隙,胡县令不由眼前一亮,立刻偷偷的凑到楚南栀耳边低语道:
“我看不如就学着老匹夫咬定这个理不放。”
随后迫不及待的同孙县丞使了个眼色。
孙县丞心领神会,话术随之侃侃而来:
“要说令郎失踪一案颇为离奇,一个大活人在人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如若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哪还有别的可能。”
听到这话,赵太公却是马上不依从了:“简直一派胡言,老朽府中护院上百,即便是有人胆敢生此邪念,入了这深宅大院之内,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全身而退的。”
见赵老太公被孙县丞一番话气得恼羞成怒,楚南栀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小四宝则直接“嘻嘻”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鬼头鬼脑聪明得紧,方才在府外就听到大家因为匪寇劫掠之辞争论不休,这时老太公又开始信誓旦旦的相信府中护院能力。
别有用心之人都完不成的事,几个小毛贼又如何能做到呢。
想着这些,四宝不自禁的将小脑袋凑到楚南栀跟前低语道:“这位赵爷爷是不是在耍赖?”
楚南栀冲着小四宝轻“嘘”了声,摇头示意她闭上小嘴。
赵太公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有失,也不再去讨论是盗匪还是仇敌所为,刻意将话题转开,指着身旁的妇人道:
“方才一时心急,竟然忘了与楚娘子引荐,这是内人于氏,正如内人所说,老朽这一生光明磊落,并无什么宿敌。”
言语中对内人的介绍尽显亲切。
再想了想,他眸光幽深的视向楚南栀,刻意补充道:
“事关小儿性命,老朽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楚南栀沉思着点了点头。
瞧他老脸真诚,并无讳莫如深之嫌。
而县令与他各执一词,一边将嫌疑引向匪寇是为了施压,另一边又将嫌疑引向仇敌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罢了。
但无论偏向于哪边,楚南栀都渐渐意识到,这桩案子都已经被所有人引向了同一个方向:
失踪,而不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