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把考试院称作考棚。初夏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这名字和它的考试制度一样潦草,但后来想到自己所熟知的贡院,也不过是一间间比土地庙大不了多少的小房子,只容一人,和棚子有什么区别?
到了门口,却见朱红的兽头大门,气派威武。门口两侧各站一排禁军,两个衙差负责检查考生所带包袱,以防夹带。
宁九跟在初夏身旁,不停地给她手里塞馒头:“公子,把这些都带上,要考一天呢,万一饿了呢。”
“不用,我包袱里有饼了。”
“只吃饼可不行。对了,进了里面可别紧张,想到什么写什么,考不好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回稽云,我能养活你。”
初夏瞥了他一眼:“我马上要考试了,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宁九笑了笑:“祝公子金榜题名。”
“这还差不多。”她笑眼盈盈地看着宁九,“等着吧,公子一定能博得一个功名,给你们增光。”
“嗯!”宁九目送她进了考棚。自己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在外面等着。
考棚外有一棵大槐树,遮天蔽日的树枝犹如一把巨伞挡住了太阳,许多家仆都坐在树下,等着自家公子。宁九也在树下坐了,百无聊赖,找了个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
旁边有懂棋艺的小厮看到了,捡了几颗石头,要和他争个输赢。结果没坚持到几个子,就落荒而逃。有人不服,接着来战,都一一败下阵来。
小厮们看着宁九,又惊又惧,一个跟班就有如此厉害的棋艺,他们家公子要厉害成什么样?厉害的人,大多盛名在外。
有人问道:“你是哪家公子的书童?”
宁九说:“我家公子姓宁,单名一个煜字。”
“宁煜?”他们咂摸着这么名字,好像没听说过。他们大多常年跟着自家公子,结识了许多文人墨客,但凡有一点名气的,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大家面面相觑,确定都没听过,不觉一阵叹息,替宁九不值,觉得他是明珠暗投。若能跟着一个名声响亮的公子,以他的聪明劲,肯定能出人头地。
有人甚至很大方地给他介绍起了自家公子:“你可能赎身?若能赎身,不如早些离开你家公子,到我们府上来。我家公子自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府上又和光禄大夫刘大人交好,此次科考必然是能中的,也会得到大人的提拔。你若跟了我家公子,凭你的聪明,公子肯定喜欢。到时候让他举荐你参加个科举,就可脱了奴籍,也弄个官当当。”
宁九笑笑,并不答。
这时候,第一声鼓声响起。有人朝门口看。
有人道:“别看,我大邺立朝以来,就没人能在第一声鼓答完所有考题的。除非实在憋不出来,交白卷的。”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哄笑。
笑声还没停止,那扇兽头大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青衫公子,面容沉静,一派悠然神情。
宁九一看,扔了手中的石子跑了过去:“公子!”
所有人看着宁九,不由得又一声叹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跟了一个交白卷的公子,这辈子算完咯!
“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宁九打开伞,替他家公子遮住太阳。
“也不算快了。就作两篇文章而已,也不需要多长时间。”说完,她将头歪向宁九,小声道,“其实我早就好了,只是一直不见别人交卷,就不好意思太早出来。怕其他考生看到,心里发慌。所以一直在哪儿等。好不容易等到一声鼓响。以为是交卷的鼓声,所以就出来。后来才知道,一声鼓是报时的。”
宁九陪着她笑:“公子觉得考得怎么样?”
初夏说:“也不知道判卷老师的标准是什么,反正我自己觉得挺好的。”
“公子觉得好,那就一定好。”
两人回到客栈,各自回房睡了一觉。
傍晚时分,袁固才回来,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回到屋子里就抹眼泪。能有一次考试的机会已是不易,结果还没考好,今生算是完了。
初夏虽觉得人生也不是非要走仕途这一条路,考不上功名,回家做点小生意,安稳度日子也挺好。可想想他寒窗苦读十数载,最关键这一天没发挥好,到谁都不可能淡然。她高考那年,有人因为发挥失常,跳楼的都有。能怎么办呢,各人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走。
她只能劝道:“各花入各眼,还没发榜,袁兄怎就认定自己一定会落榜呢?说不定,判卷的考官就喜欢袁兄的文章呢?”
袁固道:“我读了这么多年的文章,好坏还是知道的。原以为自己已经把古今圣贤之道全都装在了肚子里,可进了考棚,脑子一片空白,居然不知道写什么。”
初夏问:“你写完了没有?”
袁固道:“写倒是写完了。可是我知道的,写得不好。咱们本就没有靠山,若没有十分的本事,定然是要落榜的。”
宁九道:“已经考在那儿了,难过也无用。还没发榜,总要抱着一线希望的。你也累了一天了,咱们去前堂吃点东西?”
初夏马上道:“对对对,先吃饭,就算天塌下来,饭也是要吃的,要不然没力气顶着不是?”
他拉了袁固到了客栈前堂。
正是饭点,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小二见三人出来,一看袁固的脸色,就知他没考好,十分有眼力价地将三人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前,没提一句考试的事情。
他们左手边坐的也是一位考生,显然也没考好,脸色比袁固还难看。心情不佳,一肚子闷气不知道如何发泄,这时候,有人从他边上走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肘,他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听到骂得如此难听,不由分说一拳头挥了出去。
很快两家书童也加入战局,老板想上来劝架,反倒被人推倒在地。
初夏就喜欢看热闹,坐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
宁九却觉得此地危险,拉着初夏要换一张位置。正在此时,小二端着一碗热汤过来,其中一人夺过小二手里的热汤往对头这边泼来,可这方向也正是初夏坐着的位置,宁九来不及多想,跨出一步,挡在了初夏面前,那碗汤结结实实泼在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