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区中。
“还得是咱们瑾哥,该说不说,听别人的故事,我是真的咳嗽!”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不愧是你啊!”
“还是一样的精彩,我喜欢这样的剧情!”
“我已经开始期待第二个故事。”
“唉!刘嫂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喝了一口水。
严谨接着开始讲述第二个故事。
“那台古钟早就停止走动了,但由于是古董的关系,所以一直安放在老家的祠堂里。”
“若妍老家在川蜀某县,在当地算是个大家族,曾经一度声名显赫,出了不少杰出人物。至今,若是算上旁枝,恐怕也有上百人。不过能真正住在老宅里的,只有嫡系长房,即若妍的爷爷以及她的叔伯。”
“这座古钟非常精美,更为罕见的是,钟的背后是一块镂空的红木,从花纹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座钟内部的复杂结构。”
“听爷爷说起过,这台座钟是民国时期一位传教士为了筹备回国费用而卖给太爷爷的。”
“从到手之日起,这台座钟从未走动过,也曾经请了成都城里有名的钟表师傅检查,说是可能缺失了某样细小的零件导致座钟停止走动。”
“不过这的确是件古物,从制作工艺以及座钟的木质框架来看,应该成型于清代中期。也正因如此,太爷爷将之郑重地摆放在祠堂里。”
“在若妍的印象里,这台钟一共响起过三次。”
“没错,就是这台坏掉的古钟,目前为止响起过三次。”
“第一次是若妍爸爸小时候,乡下祠堂很多都禁止女性随便入内,男孩子则百无禁忌。”
“当时他大约七八岁光景,本来和一群堂兄弟在院子里捉迷藏,他找不到适合躲藏的地方,于是越走越远,一直来到平时寂静无人的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一座碧霞元君,之后则密密麻麻都是祖先的牌位。”
“若妍家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元末明初的某位达官贵人,本来住在湖北,后来迁徙到川蜀,就是所谓的“湖广填川蜀”。”
“若妍爸爸本来想躲在碧霞元君前的供桌底下,忽然就被摆放在另一侧的那台古钟所吸引。”
“神像底下摆放一台钟本来就显得不伦不类,若妍爸爸当时的身高比供桌略高几公分,恰好和古钟平视。”
“远处堂兄弟们的玩耍声渐渐远去,此时祠堂里非常安静。”
“若妍爸爸盯着古钟表面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绕到古钟的背后。”
“果然从钟后的红木花纹里可以看到精密复杂的构造,虽然历经近百年,但是其中的金属并未褪色,显得十分精美。”
“就在这时,齿轮突然转动,古钟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响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除了第一下若妍爸爸来不及反应之外,其余他屏住呼吸在心中默数,一共响了十一下。”
“钟声之后,祠堂里又是死一般的静谧。”
“若妍爸爸觉得非常害怕,他连滚带爬逃出祠堂,正想要找个大人哭诉一番刚刚的遭遇,却发现院子里鸡飞狗跳,堂婶哭晕在水井旁。”
“原来就在刚才,一位堂弟不慎跌入水井身亡。”
“其余几位堂兄弟说,这位堂弟突然像中邪似的说水井里有打仗电影看,然后趴在井边探头往里看,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已经掉了下去。”
“全家人都在为小堂弟的去世而忙碌,几乎没有人理会若妍爸爸。”
“第二次是在某个倾盆大雨之夜。”
“那天正是清明祭祖之时,但因特殊时期的缘故,所以一家人只能关起门来在晚上悄悄祭拜。”
“而密集的雨声也可以恰到好处地掩盖一些不欲为人知的声音。”
“若妍家是长房,因此爷爷是太爷爷的长房长子,所以这座宅子理应由爷爷继承。”
“那时候爷爷年近五十,若妍的爸爸乃是长子,其余几个叔叔都只有十几岁。大家按照年龄依次轮流为祖先上香,若妍的爷爷更是压低声音,说了一番祷祝的话。”
“屋外雨声哗哗,屋内突然钟声大作。”
“当当当……!”
“这次若妍爸爸有了心理准备,在心中默数,果然又是十一下。”
“他不知道古钟响十一下有何渊源,只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场诸人都未曾听见过钟声,居然全部都呆立当场。”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激烈地敲门声。”
“爷爷吓坏了,以为是自己私下祭拜走漏了风声,引来红命组的人。”
“但是听见敲门愈发猛烈,又不可能一逃了之,只能硬着头皮去应门。”
“谁知来的却是那位死了儿子的堂兄弟。”
“对方悲痛欲绝地通知爷爷,就在刚才,十几年来一直对堕井而死的儿子念念不忘乃至略带疯癫的妻子突然发狂,冒着大雨跑出门外,最后跳入附近的一条河里,立刻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得不知去向。”
“若妍爸爸说,这位婶婶时常会看着自己发呆,说若是儿子还活着势必和你一样大这类话,眼神直勾勾地瞧着他心里发毛。”
“那天堂婶跳河之前,不断说着儿子来接我的胡话。”
“若妍这样说:第三次钟声乃是我亲耳听见。”
……
“期终考试之后还有大约一周需要留校的时间,这几天高温突至,就算在半夜气温也高达三十二度。狭小的寝室里只有一台风扇转动,我们四个女生实在难以入睡,索性开起了卧谈会。夜深人静,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鬼怪上。”
“在经过一些例如“咒怨”这类恐怖电影的讨论之后,一直没有搭话的若妍忽然开口讲述了这个有关她老家一口古钟的故事。”
“我们寝室一共四个女生,我是本市人,其余两个也都在城市长大,只有若妍生长在在川蜀某个古镇。”
“正如她之前所说,祠堂对女性颇为歧视,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去过祠堂,最多只能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玩。”
“她听见钟声那天是在十岁的某个秋季黄昏,残阳如血让人睁不开眼。”
“她背对着夕阳在祠堂前独自玩耍,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她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一片在空中翻转的叶子时,从祠堂里传来钟声。”
“她说其实钟声并不是很嘹亮,但是每一下都好像撞击在她的心口似的,让她胆战心惊。”
“她没有数过多少下,总之响了很多次,直到晚上躺在床上,那“当当”的声音依旧在耳边不绝。”
“大概当晚十点半左右,我的二叔从祠堂屋顶摔下来死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爬上去,二婶说从晚饭后,二叔就神情恍惚,说话总是答非所问,面朝祠堂方向发呆。”
“室友小a问:意思就是,这台古钟每次发声,你们家都有祸事发生?”
“目前看来是!”
“另一位室友小k也说:那么你们为何不索性扔了它或者送入庙宇供奉呢?”
“若妍苦笑道:事实上,我估计太爷爷之所以将它安放在祠堂,就是希望借助碧霞元君的神力来压制它。因为听我爷爷说,他也曾听见古钟发过声音,那天太爷爷不幸过世。”
“卧谈会随着天色发白而宣告结束,第二天若妍就接到老家来的急电,她都来不及收拾行李,随便带了两件衣服便匆匆回去。”
“暑假过后,脸色苍白的若妍回到学校,随身带着一块奇怪的雕花木板。”
“她说就在那天卧谈会的晚上,若妍爸爸说钟声再次响起,这次全家都听见了,个个惊骇莫名,不知道接下去会轮到谁。”
“在次日早晨八点多的时候,若妍的爷爷突然发狂,用菜刀劈死了奶奶,砍伤了才十岁的小堂弟。”
“这个堂弟是若妍小叔叔的儿子,是他们家唯一的男性第三代,以前甚得爷爷的欢心。”
“爷爷在劈死奶奶的时候,嘴里不断喊着:你这贱人,去死!去死!”
“然后又满身鲜血地追砍小堂弟,边追边叫:杀死这个野种!”
“最后众人虽然制服了爷爷,但是他的情绪过于激动,诱发脑溢血而死。”
“听她说完,我们寝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接口。”
“最终,还是素来八卦的小a先问道:话说你爷爷,为什么会说你小堂弟是野种呢?如果他不是你小叔叔亲生,理应找你小婶婶算账吧?为何追杀你奶奶呢?”
“若妍叹息道:四十年前,爷爷曾经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被关入牛棚,所以……外边有人风言风语说小叔叔并不是我爷爷亲生。我想这大约就是我爷爷心里的一根刺,小堂弟长得和小叔叔很像,看我小叔叔幼年时的照片,两人简直一摸一样。所以……”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那块雕花木板,说是当天小堂弟逃到了祠堂,爷爷追砍他时摔碎了那台古钟。”
“其中弹簧零件自然是不可能复原,但是自己看这块钟背后的挡板十分精美,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因此带回学校想要请教授看看。”
“若妍念的是中文系,其余两人虽然读的是历史,却专攻法律史,唯有我的导师李教授对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各种史料都颇为熟悉。”
“我拿起木板,呈梯形,约一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可见这台座钟并不是很大。”
“木头的材质可能是红木中的檀木,色泽深沉,凑上前一闻似乎别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木板上雕刻的花纹十分精巧,只是我却认不出这些花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次日我将这块木板交给李教授,她只一眼就识别出这块木头的绝不是专为座钟而制。”
“李教授细细摩挲着木板,摇头说道:你看到木板边缘吗?那是燕尾和蝙蝠之翼啊,燕子寓为夫妻恩爱、蝙蝠则与福同音,都是好彩头。很明显这块木头本来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窗格。
或许是这户人家破败了,别人在拆除宅子的时候发现这些建材都是上等木料,所以移做其他用途了吧!不过用来做钟,也真是罕见。”
“我将若妍家中有关这座古钟的遭遇一一道来,李教授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也惊讶无比,只是感叹可惜古钟被摔坏,否则她可一探究竟。”
“听方若妍说过,这座钟是一位传教士为了筹得回国的资金而卖给方老太爷。说是清代中期的古董,不过从到手之日起就未曾走动过,方家只是把它当作摆设。”
“李教授对这口钟的来历越来越感兴趣,当下让我找来若妍,决定在一个月之后,趁着十月黄金周赶往巴蜀之地查个明白。”
“出乎我们的意料,若妍爸爸居然对我们的到来相当欢迎,或许是因为他曾经亲历古钟响起后发生的怪事,所以也很想通过教授的调查一解其惑。”
“首先我们来到镇图书馆翻查镇志,想要找到那位将古钟卖给方老太爷的传教士。”
“虽然此人早就回国,但是若是能查到他在中国的活动情况,多少可以推断出他在何时何地得到这座古钟。”
“古镇历史悠久,镇上绅士所修的镇志最晚记载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但是并无教堂建造记录,由于地处偏僻更加没有传教士往来。”
“若妍爸爸这样说道:我记得父亲说过,我爷爷曾经在川蜀省会城里做生意,发家后才回到老家落地生根。”
“李教授问道:那方老太爷具体几几年回到c镇?”
“差不多1948或者1949年吧,那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没有记忆,也只是听父亲说起过。”
“那么关于那位传教士,你有任何记忆吗?”
“若妍爸爸想了很久:曾经听过父亲提起,好像叫什么米的。”
“方老太爷生前长年在成都城做生意,除却重庆之外,成都在当时的蜀地应该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不仅传教士众多,基督教堂大大小小都有十八九个之多。
我陪同李教授来到市图书馆翻查地方志,尤其专注在地方宗教信仰方面的内容。但是府志条目虽多且广,内容却太过简略。而若妍虽说是中文系学生,但是她的专业是在现代文学,因此对古代文献几乎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陪在一旁干着急。
经过一个下午的翻找,我终于在成都下辖的t县县志上看到一条线索:沐恩福音堂,县东三里,民国十九年宣教师米勒、米歇尔建。民国二十九年焚于火灾,后重建。”
“若妍说:之前我爸爸说过那个传教士叫什么米的,会不会就是米歇尔?”
“米歇尔这个姓氏在德国人中相当普遍,而德国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范围也很广,人数更是不少,单凭这么一条记录似乎也不足以确定。但是很快,李教授在另外一本文献发现了足以支撑的线索。
这本《蜀地外来宗教胜览》成书于50年代中期,作者是川蜀省某大学的历史系教师,现在估计早就退休了。书中不仅提到过这座福音堂,还花了大约数千字将米歇尔描写为一个“阴鸷冷酷、待人不善”,与其传教士身份截然相反的人物。
书里说,米歇尔是个中国通,尤其喜好收集中国古董。他曾经运过三批古董回德国,每次数量都不少。他每次收集古董之时,都会要求卖方讲述古董的来历,据说此人有个癖好,他尤为钟意那些有特殊历史的古董。比如,他曾经收藏过一把城里著名侩子手使用过的大刀,谣传这把刀砍过七十九颗人头,每当月黑之时,若是凝视这柄刀,会发现刀刃处渗出丝丝鲜血。
联想到这台不同寻常的古钟,我们认为很可能就是此人为了筹集回国的经费,将之卖给了方老太爷。
t县距离成都市图书馆不过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更为可喜的是,我在网络地图上找到了沐恩福音堂的现在方位,看比例尺,还真的大约就在县东三里左右。
当下若妍爸爸充当司机,带着我们直冲t县。
那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教堂,只有一栋主楼。由于时间不对,教堂并不对外开放,从紧锁的铁门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个看起来相当苍老的老头子正坐在传达室门外晒太阳。
见我们探头探脑,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询问,听说我们要借阅一些有关教堂的历史文献,连连摇头。”
“什么文献哟,早就烧光啦。那时候谁敢保留?幸亏我是个孤儿,领导看我可怜,就让我一直看门。”
“老头子虽然年纪看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的样子,说话倒是相当利索。”
“我开口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在这里看门的?”
“老头子板着手指算了半天,问道:饥荒是哪一年?”
“李教授不假思索:1942年。”
“那就是饥荒之前一年,幸亏我从老家一路讨饭讨到天府之国哦,不然也非饿死不可。我来这里的时候才15岁,是米勒神父看我可怜收留我。”
“在说神父的时候,老头子那本就浑浊的眼睛微微闪动。”
“我记得县志记载,福音堂在民国二十九年也就是1940年遭遇火灾焚毁,老头子约莫就是在重建之后的那年来到此地。”
“你知道米歇尔神父吗?”
“才提起此人,老头子摇头道:他还神父呢,就是个贪图我们华国古董的贪财鬼。”
“若妍将那座古钟的照片递给老头子,想请他辨认是否曾经见过此物。照片是在80年代末刚流行照相机的时候拍摄的,由于颇有年代,所以并不清晰。老头子老眼昏花,看了半天才说没见过。”
“想来也是,此事相隔有七十年,就算见过老头子也可能不记得了。”
“我们正想折返之际,老头子突然又咕哝道:钟是没见过,不过钟声却听到过。”
“在1949年1月,米歇尔准备带着最后一批古董返回德国。当时他有一个合伙人留在ww,于是他准备从上海坐船到台湾,与那个合伙人会合之后一起回德国。
那是米歇尔准备动身去魔都的前一天上午,老头子年轻时除了看门之外,也会做一些例如扫地擦窗之类的杂活,当时他正在米歇尔卧室门前拖地,突然听见从房内传出一阵钟声。
说是一阵,因为老头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数了数,约莫十一下。
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曾经在米歇尔的卧室打扫过,不记得见过时钟之类的摆设。同时,当时大概是上午九点半左右,就算有钟也绝不可能在此刻报时,更何况还敲响十一下。
在十来下钟声之后,门内则闪出满脸惊恐的米歇尔。
当天下午,米歇尔去了一次成都城。次日便出发赶往魔都坐船。”
“李教授问道:后来就没有米歇尔的消息了么?”
“老头子突然诡秘地一笑: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死了。”
“我们都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老头子得意地说:别看我是讨饭来这里的,米勒神父教我识字呢,还说我识字学得快。那时候我已经会看新闻纸了,我记得就在米歇尔离开这里以后的十天,新闻纸说他坐的船沉了,死了差不多一千人呢!”
“李教授赶忙问道:什么船?”
“我看到她脸色相当严肃,可见她必然是联想到了什么,只是需要从老头子的嘴里肯定自己的推断。”
“就是那个什么太平轮啊。”
“沐恩福音堂的米歇尔神父其实是个投机份子,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台古钟。他一定是将这台古钟藏在卧室的某个角落,所以年轻时的看门人才从来不曾见过。在他准备回国之际,这台古钟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响声。”
“从米歇尔的反应来看,他必然是知道这台古钟的来历,否则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估计就是在那天下午,他来到成都城,将这台古钟以筹备回国资金的借口卖给了方老太爷。”
“谁知他最后还是难逃厄运,竟然坐上了这艘华国的“泰坦尼克”。”
“方老太爷得到这台古钟之后,发现无法修理,但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所以将之放在祠堂里。
这点有些奇怪,如果只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不是应该放在书房或者卧室里吗?祠堂似乎并不是一个收藏古董的好地方,所以若妍的推断可以成立——方老太爷是想要借助祠堂里供奉的碧霞元君的神力镇住这台古钟。
此后,若妍的爷爷听到过一次钟响,当晚方老太爷过世。
若妍的父亲听到过两次,若妍听到过一次,每次都有一位亲人非正常死亡。而最近的一次则最为惨烈。
每一次,古钟都会敲响十一下。”
“我说:或许能这样说,十一下指的是子时,乃是一天之中阴寒之气最盛的时候。”
“结果当我说到一半,就看见李教授板着脸瞪了我一眼,大学教授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学生以古代迷信解释离奇事件。”
“告别福音堂的看门老头之后,我们再次驱车来到成都市中心,找到了本地最大、历史最为悠久的民声钟表行。
这家钟表行成立于民国初年,出了许多有名的大师傅。如果当年方老太爷带着古钟在成都城里找师傅修理,势必就是这家。
接待我们的是钟表行里首屈一指的陈师傅,他今年七十岁,是退休返聘的高级技师。他表示仅仅通过一张旧照片无法判断一台古钟的来历,即使当时方老太爷是在民声钟表行找师傅维修,那也无从得知,毕竟上一代的老师傅基本已经作古。
而至于一台无法走动的古钟为何会突然发声,由于陈师傅看不到实物,只能凭借经验推断,可能是人为的触动导致钟内的擒纵机构发生变化。不过,他对那块古钟背后的红木框架却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他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反复端详那块红木:我觉得这块木框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应该是去年,我在t镇的一个庙里见过。”
“那是去年陈师傅陪妻子回到t镇的娘家,妻子全家每逢过年都会去庙宇烧香拜佛。其实说白了,许多人也不懂庙里到底供奉的是什么菩萨,反正烧香磕头就对了。”
“t镇一共有两间庙宇,一个是道观、另一个则是佛堂。陈师傅妻子照例是两家都要拜,陈师傅基本是敷衍了事,独自在道观里瞎逛。
正殿供奉着道教三清,虽然谈不上宏伟,倒也颇具规模。只是让陈师傅觉得不协调的是,在三清背后,竟然供着一个矮柜。
一开始,陈师傅以为那是一个供桌,原本的神像移到别处,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此物不仅是一个矮柜,柜门还被用符纸封住,上面被人用朱砂弯弯曲曲画了许多奇妙的符号。
矮柜四周被一道红线围住,跟前放着香炉,其中香灰颇厚。”
“这个矮柜的两道柜门相当精美,不仅有燕子还有蝙蝠,造型独特让人看后无法忘记。尤其是这两道柜门的材质,不需要靠近我就知道是红木。但是奇怪的是,除了这两道柜门之外,其余都是普通中稍好一点的木材而已。”
“李教授问: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这块木板和那个矮柜上的两道柜门属于同源?”
“陈师傅点头:我认为是。”
“旧式钟表师傅不仅修理钟表,技艺高超者还精于制作钟表。而一般这类师傅,其实与艺术家无异,对视觉的记忆十分惊人。所以陈师傅说觉得两者看起来十分相似,那应该几乎一样了。
道观三清大殿背后居然有一个矮柜在享受香火,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而这个矮柜的柜门又与古钟后的木板异常相似,难道真正有问题的并不是古钟本身,而是这块木板?”
“t镇上的明月观虽然规模不大,香火却相当兴盛。
我们一行人在三清殿背后看到了那个让陈师傅印象深刻的矮柜。我虽然还只是个学生,也一眼能看出那是明清时期的家私,具有典型的时代风格。但是与一般家具不同的是,矮柜的柜门呈镂空雕花状,若不是大殿里光线昏暗,几乎可以看到柜内的隔层。
柜门上果然贴着黄色的符纸,朱砂画成的符号乍一看像是陈旧的血迹。
李教授是长江中下游城市地理专家,曾经写过一篇《蜀地古建筑述略》,她靠近矮柜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又取出那块木板对比纹路,只见燕子和蝙蝠的形态完全一致,就连燕尾处的弯勾都一模一样,最后基本可以确定两者同属于某种建材的一部分,最有可能的就是古代窗户。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其实这在古代并不罕见。以红木为窗必然是大户人家,可能是某个大宅拆除,有人见这些建材名贵弃之可惜,于是取去用在别处。
不过问题是,这个矮柜为何会出现在三清大殿,还被人用符纸封住?
明月观观主是个四十多岁的道士,据说是从父亲手中继承这个道观的,至于为何道士可以娶妻生子我们也不明白。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座道观由于地处偏僻,得以避免特殊年代的摧残,许多文献记录都保存完好。
观主说这个矮柜在他父亲当观主的年代就已经在这里享受香火了,记录显示是在民国十二年左右镇民罗显扬将之存放在道观里,当时还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用以驱邪镇鬼。
文献记录很短,大致可知道罗显扬本看中这个矮柜乃是一个清代中期的古董,谁知得之不祥,不仅怪事频现,最可怕的是还将罗家八岁大的孩子活活闷死。罗显扬本想要将之砸碎,后来又觉得害怕,于是一直寄存在道观里。”
“这下完全对上了,柜门和木板不仅同属于一道窗户,被制成其他工艺品的年代也差不多,都是清朝中期。而且成品之后均怪事频仍。
或许是大殿里香烟缭绕的缘故,站在这个矮柜之前竟然有种情不自禁想往里钻一探究竟的奇怪冲动,当然我们都是成人,尺寸不对,但如果是孩子恐怕真的会钻进去。
但是既然柜门是用窗户做成,中间镂空,那又怎么会闷死孩童?其中种种,已经不可考。我们唯一能够判断的是,某个大家族拆除宅邸之后,部分名贵建材被移做他用。至少窗户上的木材被制作成一个矮柜以及一只座钟的外壳。
如果要解开这两个物件的怪异之处,恐怕我们必须找到那个被拆除的大宅。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李教授把所有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十月黄金周只剩下三天了,之后我们必须返回学校上课,以后再调查这件事,恐怕至少得等好几个月。
由于若妍住得远,她只有隔天让父亲开车送她来成都市,其实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经过阅读大量的历史文献,尤其是县志、镇志一类的地方志,我发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共同点。”
“比如,距离成都10公里的k镇有记载某家有个红木书柜,家主称时常听见其中有女子呼唤,某日无端倒下压死了一个小孩。
a镇镇志记载某家院落里的一块用于观赏的石头,每到夜里会生怪事,曾经被人看见化为一头石狮子,还有人声称听见狮子咆哮。
还有若妍家乡c镇镇志中的杂异志中有写某户重建房屋之后出现祸事,不断有人在主梁上悬梁自尽,一年之后竟致家破人亡。另外还有类似内容数篇。
而这些异闻底下都有修撰者留下的一句简短评语:盖取吴宅之遗物也。”
“李教授曾经推断,那块木板原本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窗户,宅邸拆除之时,有人将较为名贵的建材取之移做他用。莫非若妍家的那台古钟也是取材于吴宅?
最有力的支持应该是李教授找到的民国时期修撰的t镇镇志中有一篇轶事记载,说t镇某家祖传有一个红木矮柜,时常有家养的猫狗走失后被发现闷死其中。后其家孙儿无故失踪,本以为被花子拐带,数日后被发现死在柜子里。这篇轶事末尾同样有编撰者评论:吴宅之怪,众所周知,物材取之不祥。
既然那个矮柜取材于吴宅,古钟木板与之同源,必然也出自吴宅无疑了。
看到这里,我们开始搜索有关吴宅的资料。
既然吴宅在拆除之时,一些可用建材都被邻人拾走,那么分布的范围就不会很广。我们着重研究成都周围一些县镇的史料,果然在半天之后就有了发现。”
“乾隆时期修撰的t镇吴家塘乡乡志记载:吴宅,原常解元宅邸。吴姓商人修葺入住之后祸事不断,三代之后竟然没有继承人。后来吴宅空置后传出闹鬼的说法,随后许多邻人连夜晚路过吴家塘都不敢。后来镇里乡绅出资将之拆除,由于宅子院落用料讲究,不少人拾走自己使用。
说到吴家塘,我突然觉得很熟悉,原来在t镇镇志河道疏浚这一篇中有记录吴家塘开浚始末,说是一位吴姓商人定居此地之后出资找人开浚,造福当地百姓云云。
这个吴家塘就在t镇,当然如今河水干涸,原本吴家塘现在是吴家塘路,而我们前几天去福音堂的时候还路过哩。”
“李教授分析道:既然吴宅的前身是常解元宅邸,说明怪事的源头并不是在吴宅,可能要追究到常解元年代。”
“说来奇怪,一向每天来找我们的若妍却有两天未见,我发过短信给她也未回,打电话又不接。直到闭馆后我们在返回宾馆的路上,我接到了若妍的来电。”
“她的声音非常凄楚,有气无力:恐怕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回学校了。”
“呃?”
“若妍边低泣边说道:我爸爸就在昨天连人带车跌入附近的河道淹死了。我叫他不要那么晚开车,他非要去镇上的超市买香烟,怎么劝都不听,他从来不会这么偏执。”
“我明明知道此时说这个不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块木板,现在在哪里?”
“若妍一愣:就在汽车的驾驶座旁的杂物箱里,那天我们去过福音堂之后一直扔在那里没动过。现在和汽车一起放在废弃汽车的停车场里。”
“次日就是若妍爸爸大殓的日子,我和李教授吊唁结束之后直接去了图书馆。找到常解元的资料是件非常容易的事,虽然t镇毗邻成都,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小地方,文人雅士不多,常解元算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物。”
“人物志中记载,常解元乃是明代天启年间的乡试第一名,后来金榜题名为进士,一度在他省为官,退休后长年居住在t镇。常家算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也是乐善好米的善人之家。
营建志上也有说明,这间大宅就是常解元在原有宅院的基础上扩建的。
而在康熙年间编撰的t镇镇志直接将常解元大宅编入“志怪类”条目,说自从常家大宅荒废之后,时时有鬼怪传闻。还有路人见到宅内刀光剑影,男女哭喊嚎叫不绝。
编撰者将这个现象解释为:崇祯末年遭遇“黄虎”作乱,贼寇入成都时经过t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常家一百多口人在一夜之间被尽数屠杀干净,就连初生婴儿也未能幸免。
据幸存的镇民描述,当时常家大宅里无处不尸体,鲜血从红木家私以及墙壁上滴落,血腥之气熏天。”
“李教授语气沉重地说:黄虎指的应该就是张献忠。”
“不仅地方志中有记录,一些有关川蜀的历史文献如《蜀碧》、《客滇述》等都有张献忠屠川的详尽叙述。李教授还利用职务之便,从图书馆典藏部中借阅出一本由清初川人刘汉执撰写的《黄虎乱川记》,其中有一小段即详细描写了张献忠进入成都之前,暂时驻扎在t镇,因常解元大宅是镇上最大的宅院,因此将镇中成年男子全部聚集在常家,然后全部杀光。
此后常宅遂成鬼屋,直到清雍正初年吴姓商人买下此处。又谁知不过到了乾隆年间,吴家亦家破人亡,于是吴宅又成了镇民不敢接近的禁忌所在。
常解元大宅经历大屠杀,怨气凝结不散,因此成了鬼屋,以致于牵连后来入住的吴家。这点虽然听起来仍然有点荒诞,但我还能理解。但是,既然吴宅已经被拆除,为什么那些建材制成的其他物品也有怪事发生呢?”
“难道所谓冤魂附体,连古钟背后的那么一小块挡板也有危险?”
“李教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所谓阴兵借道?在一定的气候条件下,如湿热、阴雨,例如彩云之南等偏远之地,就有人见过身穿古代服装的部队行军。其实,这是由于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所记录下的记忆。还有传说曾有游客在雷雨天亲眼目睹故宫里有宫女行走,这也是因为某些石头中含有磁铁成分,特定情况下具有记忆功能,就如同磁带。”
“我想起康熙年间的t镇镇志中说曾有镇民见到常解元宅里刀光剑影,男女哭喊哀叹,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木头呢?木头也有记忆功能吗?”
“李教授合上文献,“我以前参加过一个自然地理的座谈会,其中说到在楚州一个叫杀牛坑的峡谷中,每到雷雨季节便有人呼马嘶、刀砍枪刺、鬼哭狼嚎的声音出现。经过科学家调查,这片奇怪的声音来源于山谷下一片香樟树林。而根据查阅文献所得,此地历史时期在春夏之交的确发生过一场大战,杀牛坑正是主战场。这批树龄千百年的香樟完全有可能见证了当年残酷的杀戮场面,而每到特定的时刻,树木的记忆就会被激发。”
“我终于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吴宅的前身是遭受张献忠之祸的常家大宅,各种建材石料都是这场屠杀的见证者,很可能死者临死前的恐惧和怨恨都被深深记录下来。就算大宅被拆除,这些材料的记忆不变,几经辗转,但是一旦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这股怨恨的记忆随之散播,影响到新主人的命运。
十月黄金周过后,我和李教授先返回学校。待父亲头七之后,若妍也回到寝室。她说她将那块木板送到了明月观,算是与矮柜一起享受香火。此后直到我们毕业,再也没有听说过方家发生任何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