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恒搭着厉埏川脉腕，凝神许久才放了手，卓染站在一旁，轻声说：“怎么样了？”
“伤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沐恒皱着眉头，“亏得身体底子还算不错，没事儿的，好好喝药就成了。”
卓染看向沐恒，见她愁容满面还是不放心地问：“沐恒，你怎么一直这副表情啊。”
沐恒提笔写着药方，闻言冷冷一笑：“我没担心他，我担心的是你。”
厉埏川微微一愣，说：“瑕丘如何？”
卓染走过来搭上沐恒的肩膀，朝厉埏川轻轻摇着头。卓染顺势揉了揉她后背，沐恒“啧”了一声说：“我写着字儿呢，你别动我。”
“担心我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卓染低声笑了笑，“对了沐恒，你与家里人怎么说的，你过来找我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们放心你来吗？”
“没说什么，就是跟他们讲出来玩。”沐恒将卓染拉过坐下来，示意她将手腕伸出来，厉埏川起身站在卓染身后，扶住卓染肩膀，一直垂眸盯着沐恒看。
卓染的另一只手被厉埏川攥在掌心，不知为何，卓染觉得厉埏川在微微颤抖着，掌心硬生生闷出了汗。沐恒上下打量着厉埏川，又看了看卓染，发现她侧颈上有红痕，便侧眸仔细瞧了瞧，顿时语塞不好说什么了。
虽然上回吴松和那几个人都跟她多多少少提过厉埏川和卓染的关系，但她一直没有相信过，厉埏川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卓染也不像，没曾想二人竟然已经发展成这种地步了。沐恒转过头去，沉思片刻才说：“你之前的伤都没好，也没仔细养着，虽然说现在脉象上只是虚弱之象，但我觉得你还是应当多注意一下。”
厉埏川皱着眉：“只是这些？”
“不……不然呢？”沐恒抬眸对上厉埏川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反正只能看出来这些。还有侯爷，瑕丘怎么说身子都比较差，你平日里多心疼心疼她，别老这样那个什么。”
卓染捏着厉埏川手指：“沐恒都说没事儿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瑕丘说你师父是南疆医师。”厉埏川沉声说，“你能否让他老人家过来一趟，或是给我们地址我们亲自去拜访。”
沐恒顿了顿，说：“我师父他在南疆，让他来确实不是很可能。我先去封信，等师父回了信之后你们再去不迟。”
“好。”厉埏川颔首，“多谢。”
卓染也笑了笑，说：“谢谢你，沐恒。”
沐恒摇了摇头：“不用谢我，我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师父替你看看我比较安心，这几日没什么事你俩就好好养着，积劳也成疾呢。”
“嗯。”厉埏川将卓染垂在肩头的长发整理好，微微俯身下去，轻声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吩咐系宇抓药。”
卓染点了点头。沐恒也借着有事先行一步，厉埏川在转角处叫住了沐恒，将她拽到了角落里问话。沐恒见着厉埏川就有些许慌乱，先前只是觉得冠军侯杀人如麻，很是吓人，现在不一样了，厉埏川是卓染身边的人，她若是有任何隐瞒，对厉埏川老说那就是出气筒，什么事儿她都躲不过去。
更何况，她确实瞒了一些事。
“方才你说得有问题。”厉埏川俯视着沐恒，他说，“瑕丘到底怎么了，她的身体还有什么不对吗？”
沐恒侧眸没有说话。
厉埏川叹了口气，轻声说：“沐恒，其实在你来之前，有一次瑕丘就出了一些问题。当时的大夫与我说她先天不足身子太弱，再经过皋都诏狱之刑，本就是强弩之末。你方才说没什么大问题，是为了宽慰瑕丘吧。”
沐恒抬眸：“原来你都知道。”
“我没告诉她。”厉埏川说，“我就是想问你，还有什么能够补救的办法吗？瑕丘不能一直这样被蒙在鼓里，我怕她更加难过。”
“还不止你说的。”沐恒似乎忍了许久，她下定决心一般抬首，“那个大夫应该也告诉过你，瑕丘她，以后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知道。”厉埏川压低了声音。
“你这样一直瞒着瑕丘也不好，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沐恒靠在墙壁上，她说，“侯爷你对瑕丘的感情我们都知道，但是侯爷还有北骊，北骊最后也需要继承人，还有，瑕丘现在要夺皇位，她做了皇帝之后呢，皇位也需要继承人，那时候该怎么办？过继孩子不是不可以，但你和瑕丘的努力，可就算是白费了。”
厉埏川摇了摇头：“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先不用考虑这么多。我现在只想知道，瑕丘的身子能不能养好，我不想看她这么难受了。”
“还是要按时用药的。”沐恒说，“但你做得不错，我看瑕丘之前的伤都养的差不多了，我会找些法子的。你若是决定了要瞒着瑕丘，我便和你一起瞒着，但万不可让人说漏了嘴。”
“好。”厉埏川颔首，“谢谢你，沐恒。”
“不用谢。”沐恒笑了笑，“其实我来帮瑕丘也是有私心的。”
厉埏川说：“你是个好人。”
“多谢夸奖，我也觉得我是个好人。”沐恒笑意更甚，她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和瑕丘也稍微注意一下，她侧颈上……”
“嗯，我知道。”厉埏川朝后退了几步，伸出手轻声说，“药方给我吧。”
***
沐恒无聊便去跟吴松一起玩了，初云这些日子长大了些，卓染抱他稍微有些吃力，只能将他搁在床榻上，拉着初云的手逗他。
系宇和厉埏川一并踏进了房门，还没说几句话，周聿就过来了。系宇扶着周聿走进来，卓染倒了杯茶给他，说：“周叔怎么来了？”
“我方才见过祎柯，他说带了个朋友回来，还精通医术，不知给染儿看过没有，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周聿坐下来，接过茶杯没喝，又搁在了桌上。
“没事儿，沐恒说按时吃药就成。”卓染挑着眉，说：“您瞧，药都熬好了。”
周聿点了点头：“那便好。那侯爷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系宇替厉埏川愣在了那里，卓染咬着下唇，轻声说：“我方才让系宇去找侯爷的，刚好有些事想与侯爷说，碰巧与您一起来的。”
“是。”厉埏川颔首。
周聿立即就要起身，说：“那侯爷就坐下吧，我来只是瞧瞧染儿，等你们事情谈完了我再与染儿说事。”
厉埏川立刻拦着他：“我要说的都是杂事，晚些谈不迟，前辈先与瑕丘说事吧，我与系宇出去看看禁军。”
周聿使劲摇了摇头：“不不不，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谈完早些各自回房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厉埏川没拦住，只能说：“系宇，你来搀着前辈。”
“噢。”系宇扶住周聿手臂往外走，周聿到了门边回头看了看，说：“染儿，若是事情谈得晚就不用过来了，周叔也没什么事要说，早些歇着。”
“嗯。”卓染乖乖点头，看着系宇带上了门，才上前一步将厉埏川手臂一拉，厉埏川任由她抱着，俯首吻着她额面。
“吓死我了。”厉埏川松了口气，他笑了笑说，“周叔也是看天色不早了才要我先跟你说事，生怕我有什么出格之举啊。”
“所以，”卓染环住他的腰，“何时与周叔说啊，不能让周叔防贼一样防着你。”
“此事你做决定便是。”厉埏川低声说，“周叔还是会听你的。还有啊，千万要等好时机，我能看出来周叔不喜欢我。”
卓染摇了摇头：“怎么会，谁不喜欢弛越呢。”
厉埏川揉了揉她后背：“坐下吧，商量一下新州的事情。”
“好。”
厉埏川看着榻上的初云晃着手脚极其不安分，他将初云的手绳塞进了衣服里，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小家伙长大了不少，过几日就满一岁了。”
“拿小被子给他盖上吧。”卓染趴下来摸了摸他肉嘟嘟的脸颊，初云就要翻身朝卓染爬过来，卓染挑着眉：“你竟然会爬了。”
厉埏川笑了笑，他手上扯着小被子，轻声说：“松子跟我说伯野可喜欢翻身了，很是不安分。”
卓染与他隔些距离让初云接着爬过来，她看向厉埏川：“那他什么时候会走路啊？会走路就不需要再抱着他了。”
“我也不知道。”厉埏川摇了摇头，他伸手将初云背后的衣服整理好，初云双手要抓卓染，被卓染稳稳拖住手往自己怀里一带。
“你现在会说话吗？”卓染盯着初云圆溜溜的眼睛看，轻声说，“弛越，他要是会说话了要叫我们什么啊？哥哥姐姐还是叔叔婶婶？”
厉埏川笑了起来：“叔叔婶婶有些太老了吧？”
“可是叫哥哥姐姐的话也不太现实啊。”卓染摇着他的手，“你说是不是啊？”
初云看着卓染就咯咯的笑，张嘴就要啃手，卓染便将他的手拉下来，凑近了瞧，她侧眸看向厉埏川：“弛越，他为什么流口水啊？他是不是饿了？”
厉埏川瞪大了眼睛：“流口水？”
“嗯。”卓染颔首，“你过来看。”
厉埏川挪到了卓染身边，果然看见初云在流口水，还一直想要啃手，厉埏川皱着眉，用帕子给初云擦干净，说：“方才不是刚喂过奶吗，怎么又饿了？”
卓染摇了摇头。厉埏川摸了摸鼻尖：“不能给他喂太多，先哄他睡觉吧。”
“噢。”卓染让开了位置。
厉埏川将初云一把抱起来，一只手掌直接盖住初云的后背，他轻轻拍了两下，就将初云搁在榻上，扯过被子盖了个严实。初云遇到厉埏川就很乖，没多久就睡熟了。
卓染在桌边看了厉埏川好久，他的侧颜很平静，至少在哄小孩的时候很平静。卓染想了很多，想了他们以后的生活，以后也会有孩子，厉埏川也会这样温柔地哄睡，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到来。卓染很想和厉埏川就像现在这样过下去，管他外边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只要他们就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厉埏川见卓染想东西想出神，也没打算叫她，他知道卓染在想什么，这样的日子确实温馨令人不想从中摆脱出来，他也想给卓染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实告诉他，有些不可能。至少现阶段不可能。卓染一直在安慰着厉埏川，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厉埏川知道自己此时一定不能垮，也知道只有好好活下去，好好做好这些事情，才能不辜负卓染。
也不知谁先从自己的想法里回神的，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在想什么？”
卓染和厉埏川相视一笑，厉埏川站起身，说：“我没想什么，就是看你好看，多看了一会儿罢了。”
卓染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觉得你好看才入神看了许久。”
厉埏川走到桌边，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卓染叹了口气，说：“沐恒不也给你开了药吗，怎么只有我的？系宇也不是专门熬药的，你次次麻烦他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我的药来时就喝了。”厉埏川端起药碗，说，“主要是看着你喝。不烫了。”
卓染捧着药碗，她皱了皱眉，厉埏川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喝完就不难受了，我这里有糖。”
卓染抿唇喝了一口，沐恒弄得药总是很苦，卓染缓了缓，说：“你方才不是要说新州的事情吗，你有想法？”
厉埏川说：“叶姬虽然没有回信，但是凭着她的做法我也能猜出来她的目的。现在西启并不是全听叶韦一个人的，叶姬想要见你，想必是为了西启日后的事。”
“西启和北骊有很多相似之处。”卓染说，“要是想要从叶将军手里拿回新州，怕是少不了交易吧。但是我在想，西启需要什么交易互换，难不成还是需要一个什么像易东一样的承诺。”
“叶姬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当家人。”厉埏川摇了摇头，“很多事情还要靠叶韦来，只要萧风王还在，叶姬的计划总会发挥不了太大作用。这次恐怕交易是假，叶姬想要拿下西启掌控权是真。”
“比起叶韦，”卓染说，“我认为叶姬更有能力成为西启主事之人。叶姬虽然是女子，但她所作所为丝毫不比男子逊色，反而很多方面男子都没有叶将军有主见。倘若叶姬将军能够替代叶韦，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不过，这应该很难。”
“所以叶姬要来找你啊。”厉埏川笑了笑，“叶姬也是有想法的人。她现在若是听萧风王的，那么就是重蹈覆辙为承平帝卖命，这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反而让叶姬背上了罪名，叶姬不会当这个冤大头，所以只能这样做。”
“说不定出兵新州就是萧风王的主意呢。”卓染说，“所以叶姬将军将计就计，现在在新州，做事情倒是要比在西启方便很多。”
厉埏川颔首：“是啊，所以常胤郁一开始说这事儿，我就觉得其实不用太紧张。叶姬不会对你下手，一切都有我在呢。”
卓染轻轻点着头，厉埏川示意她别忘了喝药，卓染这才低头极不情愿地将第二口喝下去。厉埏川摸了摸她的手：“慢些喝。”
“新州……”卓染朝厉埏川摇摇头，“我其实不太担心新州，新州在叶姬将军手里还是很安全的，比在聂寒山手中安全。我只是很害怕聂寒山，他瞒着我们他和何席的关系，还瞒了那么多事情……”
“怎么说聂寒山都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厉埏川轻声说，“一切小心便是。我们去新州的事情他肯定也知道，只是这一次，我们和叶姬的交易一定不能成功。”
卓染听懂了厉埏川的话，她轻轻点着头：“自然不能成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弛越，你有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一些问题。”
厉埏川说：“你是说严青瑶吗？”
“对。”卓染说，“叶姬将军不会对严青瑶做什么，而严青瑶也是个有思想的人，叶姬将军相信严青瑶，应当是将之前的事情彻底放下了。严青瑶对我们来说，应该也是一路人，我只是不清楚，遇上严承轩，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厉埏川无奈说道：“这事儿谁说的清呢。瑕丘，别光顾着说话，药凉喝下去要胃疼的。”
“嗯。”卓染捧着药碗一口气喝光了，她喝得猛被呛咳出声，厉埏川替她拍了拍背，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卓染舌尖抵着糖，抬眸看了看厉埏川。
厉埏川轻抚过她面颊：“要是明日聂寒山不来，我们便启程去新州。”
卓染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乖。”厉埏川俯下身，揽住卓染的背将人横抱起来，轻声说，“今夜跟我一起睡吧，叫松子去陪周叔。”
卓染搂着厉埏川脖颈：“明日若起的晚，周叔定会打你的。”
厉埏川朗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