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厉埏川才勉强眯了一会儿，人还没彻底睡着外头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尚洛秋裹上披风，借着微光在马背上看着整顿好的队伍，左秋洪和陶千竺跟在尚洛秋身边，在盔甲里露出双眼。
厉埏川知道尚洛秋不想让他去，昨夜听着尚洛秋的意思他也明白师父担忧之处，可是没有办法，他自然不会将北骊推进乱局，但免不了要借着助卓染一臂之力。其实说起来尚洛秋也不会阻止他的，眼前局势，北骊不想认承平帝为主，又担着古羌人的挑衅进攻，此刻为了卓染削减北骊，不说尚洛秋，北骊随便一人都不会答应。
所幸有禁军。
顾钊和系宇带着禁军前去永州，就免了北骊一些事。可禁军到底要投入北骊还是留在卓染身边当做利器，厉埏川还没彻底想明白。倘若投入北骊，厉埏川就必须要留在这里时时刻刻盯着这些人的动静，禁军这些年跟着厉埏川，也早就习惯了厉埏川的指令，一旦换了首领，只怕禁军短时间之内会不习惯。可若是跟着卓染，紫砂堂和禁军两方都有人，关系错综复杂也只会给卓染增加麻烦，况且紫砂堂还是郁婧皇后的人，这事儿对卓染来说并非好事，他们只会无形中催促卓染，厉埏川并不想让他们伤害到她。
所以他在沉思。
如果这次能帮助卓染真正拿下永新涂三州，那这些事他自然会有办法解决。不过详情他还需要与卓染当面商量，既然北骊暂时不需要他，那他就先去找卓染了。
厉埏川从帐内跨出来的时候尚洛秋已经带人走了，萧启靖正在吩咐熊正毫事情，看见厉埏川过来了便都先噤了声。厉埏川虽然没睡好，但是瞧着还是比较清醒的，萧启靖拍着他肩膀，想了想说：“师父他……”
“姐夫，”厉埏川轻声说，“我知道。”
萧启靖点了点头，厉埏川看向熊正毫，沉声说：“之前你便是战场雄鹰，跟着我这么久也没能亲自上去玩玩，这回你便能了此心愿了。”
熊正毫皱着眉：“侯爷不与我……”
萧启靖笑了笑，说：“现在还没到阿埏真正露面的时候，侯爷要找媳妇儿去，你便留在北骊听我的话吧。”
“是。”熊正毫颔首，果然厉埏川一直挂心卓染的，但是还好，萧启靖比起厉埏川少了狠戾乖张，多得是沉稳可靠，熊正毫跟着萧启靖说起来也不算亏。
“侯爷何时启程？”
厉埏川想了想，说：“尽快吧。你此去北境万事小心，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能擅自行动，有任何情况直接让长鹰传讯。”
萧启靖险些忘了告诉熊正毫北骊的传讯方式，厉埏川一提他才想起来，这才带着熊正毫去后面了解情况。熊正毫倒是觉得萧启靖敦厚，说什么便是什么，很多事他都亲自来教熊正毫，熊正毫自然明白这是厉埏川特别提过的。
他学的很快也很用心。
厉埏川回营帐的时候，萧子邑正趴在桌子上写字，厉君漪抱着小女儿在一旁看着。厉埏川掀帘进去，萧子邑只是抬眸看着厉埏川，轻声说：“舅舅来了。”
“在写什么呢？”厉埏川坐在他对面，萧子邑年纪小但是腕力不小，握笔稳健，行笔丝毫不颤抖，厉埏川抬眸看向厉君漪：“邑儿的字是谁教的？瞧着不像你与姐夫的字。”
厉君漪笑了笑，说：“这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早先我还想着请个师父来叫他，谁知他自己照着书上练，我们也没管，但瞧着写的确实不错。”
厉埏川摇了摇头：“确实不错，可是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罢了，过些日子我给邑儿找个师父来好好教他，保证教得更好，连银子都不用给。”
厉君漪瞧着他那模样就觉得厉埏川实在是太不知羞了，她知道厉埏川说的是谁，只是轻声说：“你可别教坏了邑儿，他才多大？”
“怎么了？”厉埏川替萧子邑将宣纸换上新的，轻声说，“我媳妇儿是永州才女，国子监司业，还能教不了他？”
厉君漪瞪着他，萧子邑将笔搁下，一脸惊喜模样：“舅舅要有新娘子了吗？”
厉埏川点了点头：“是的呀，邑儿你在这里乖乖的，舅舅要去找新娘子了，回头带她来见你，让她教你这些东西，好不好？”
“新娘子长得好看吗？”萧子邑提起了精神，跑到厉埏川身边在他怀里蹭了蹭，搂着他脖子轻声说，“邑儿是不是要叫她舅母啊？”
厉埏川想了想，郑重点了点头。
“我要是学不会，舅母会不会生气啊？”萧子邑被厉埏川抱起来转了几圈，看见厉埏川摇摇头告诉他新娘子很温柔，他就开始笑，要闹着见她。
厉君漪微微皱着眉：“你当心左臂的伤。”
“无事的。”厉埏川右臂托着萧子邑，往上颠了颠，“对了邑儿，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能不能借我一点，舅舅要去逗逗新娘子。”
萧子邑想了想，重重点着头，厉埏川将他放下来，萧子邑便跑去取了。厉君漪无奈笑着，嗔怪说道：“你倒好，还要抢邑儿的玩具，那些都是他说要留给念儿的，你这个做舅舅的真的是没大没小。”
厉埏川摊着手：“大不了我再给他做些玩具作赔，等到邑儿再大些我便教他骑马。”
厉君漪垂眸笑了笑，厉可念比起萧子邑要乖上许多，也不喜哭闹，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到处看。厉埏川见到她就想起了初云，算起来初云还要比厉可念小上一点，这些天也不知会不会闹卓染。
他伸手握着厉可念的手，被抓住了一根手指，他正想着卓染的事情，萧子邑便兴冲冲跑过来，抓着他的衣袍踮着脚尖，双手捧着一只兔子布偶给厉埏川看。
“兔子？”厉埏川接过来，他俯下身朝萧子邑笑了笑，“真不错，我喜欢。”
厉君漪笑了笑：“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布偶吗？这么舍得拿给小舅舅啊？”
萧子邑点了点头：“小舅舅要把新娘子带回来给邑儿看。”
厉埏川学着萧启靖拍他肩膀那样拍着萧子邑的肩膀，他笑了笑：“说得对，小舅舅要加把劲了。”
厉君漪看向厉埏川：“你若是要独自去永州，定然要先顾好伤，你不让军医看，但好歹先仔细养着，别落下病根。”
“怎么会。”厉埏川直起身子，“我还年轻，这点伤不算什么。对了阿姐，姐夫带着熊正毫去了后头说是给他看看咱们北骊通讯的东西，不如让他这几日与长一混混熟。”
“长一？”厉君漪点了点头，但是又有些许疑问，“你怎么知道长一还在这里？”
“上回见着齐渡，见他身边没带着长一，那天晚上若飞在空中玩了一阵，我见着他搁那里欺负长一。话说长一怎么一点肉没长，个头比若飞少了不只一星半点，这样怎么能成猎隼？”
厉君漪叹了口气：“齐渡走的时候也没想着带它一起，长一通人性，兴致自然没有以前好，我与你姐夫想了很多法子，但是都没有办法。”
厉埏川想了想，说：“齐渡……我想让齐渡重新回来，这次我去找瑕丘，回来时会与他仔细说说。”
“你能说服他最好，”厉君漪叹了口气，“之前你姐夫劝过好多次也没见他松口，你得好好想个法子。”
厉埏川点着头。萧子邑还心心念念他的舅母，趁着大人们说话，他还在纸上画了幅画，厉埏川要走的时候，萧子邑将画塞给了他，说不能让厉埏川偷看，要交给卓染。
厉埏川摸着他脑袋：“邑儿，我还没说你舅母多好看呢，要是她回来了你不喜欢怎么办？”
“小舅舅喜欢的邑儿也会喜欢。”
“这可不行。”厉埏川撇嘴。
厉君漪叹了口气，将萧子邑拉到自己身边：“行了，你要准备什么就赶快，早去早回。”
厉埏川正色说：“若是回来了，肯定是要有一番大转变。但是阿姐，我不会拿北骊开玩笑，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方法。这些日子就要辛苦阿姐和姐夫了，另外，师父他……”
“师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厉君漪说，“师父的心思你一定懂，他绝对不会不信任你，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阿埏，你也要分清主次，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道。”厉埏川摸了摸兔子耳朵，“阿姐放心，师父若是还生我的气，烦请阿姐替阿埏多哄哄师父。”
厉君漪笑了笑：“你这才想起来师父啊？有时候你也顺着他些，莫要如此俏皮。”
厉埏川点了点头。
***
那日与厉埏川打完之后，是刺青背着耶挪回了大营，耶挪胸口受伤，昏迷了许久才醒。刺青在营帐外候了几个时辰，没有耶挪的命令他们都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将消息传给了拜尔，希望能让他亲自来这里相助。
但是没有回信。
由斯还盯着耶挪的药，生怕火灭了。天气甚寒凉，这里的粮草供给还算充足，就是若再拿时间耗，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耶挪还在昏迷，要是被厉埏川偷袭，到时只怕更糟。
由斯见着药熬的差不多了，便端去给耶挪，一出大帐发现竟然下雪了，虽然不大，一片片雪花随着风卷过来，由斯俯着身子护着药碗，刺青替他掀开了帐帘。
“多谢副将军。”由斯微微颔首，刺青跟着他一并进了大帐。
耶挪还没从梦里挣脱出来，栖夜湖上结了冰，他在冰面上与心爱的姑娘玩得很开心，听她讲着古羌远古的爱情故事，抱着她抵御寒冷。
这是一个美梦，耶挪不想回来。刺青力气太大，直接掰开他的嘴将药完全灌了进去，由斯在一旁皱着眉，拿过帕子给耶挪拭着汗。
“再叫医师来，”刺青说话说得快，由斯愣了一下，听他继续说，“看能不能让慕都制醒过来。”
由斯答是。他跨出去才一小会儿，便拿着拜尔的指令过来了。刺青即刻直起身子，双手接过那信件，洋洋洒洒的古羌文字铺了一张纸，刺青微微皱着眉。
“拿给我。”
由斯睁大了眼睛，惊喜唤道：“慕都制！”
耶挪半撑起身，刺青赶忙上前扶住他手臂，耶挪伸指拿过信件，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垂眸看着拜尔的命令，刺青在一旁皱紧了眉头，他说：“慕都制，拜尔将军想要做什么，他若是不出兵驰援，冠军侯定是要乘胜追击的。”
“拜尔……”耶挪缓了缓，“拜尔现在在边境。”
刺青微微皱着眉：“边境？他们不是要来北骊吗？”
“若我料想不错，他是想要拿下边境，将渃溪山涧防线一直拉到那里，如果顺利的话，联合永新涂三州里头的古羌人，自然会收回无名山以西。”耶挪叹了口气，“拜尔做得好，他将厉埏川引到北骊，等到他那边事成，北骊就是囊中之物。”
由斯将榻上的垫子摆好，耶挪靠着枕，将信件交给由斯烧掉了。刺青没有说话，耶挪摇了摇头说：“大虞皇帝已经换了，拜尔是乘了阿格木拉的命令想要继续将大虞拿下，就像阿格斯做过的那样。”
“我们还要继续打吗？”刺青说，“慕都制的伤需要好好养着。”
耶挪沉声说：“冠军侯此次也受了伤，大译泽和楉丘也需要他们处理，我们暂且歇上几日。只是希望拜尔动作能够快一些，时间真的不多了。”
刺青微微俯身：“我等听从慕都制号令。”
“刺青，”耶挪抬眸，“我已经没事了，你让受伤的人好好养着，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
刺青颔首便下去了。由斯给耶挪添了床被子，他这几日哭了许久，生怕耶挪再也醒不过来，这会儿看见耶挪没事了他也暂时放下了心，可是还是很难过。
耶挪看着由斯低头抹着泪，便轻声说：“由斯，你怎么了。”
由斯摇了摇头。
“这一次……”耶挪皱着眉，“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做到，也不能带你回家，你不要难过。”
由斯抬眸看他，眼眶蓄满了泪花，他使劲摇着头：“我不难过，只要慕都制答应带我回家，我就知道慕都制不会骗我，我不难过。只是慕都制受了伤，由斯很害怕……”
耶挪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可以不受伤的，只是我在战场上时突然就想起了栖夜，我好想她，所以就乱了心神。”
“栖夜姐姐不想要慕都制受伤……”由斯更咽着，“我不应该对慕都制说那些话，由斯知错了。”
“好了由斯，”耶挪轻声说，“我没有很难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需要自责。栖夜是在提醒我，或许拜尔做得不对，我永远战胜不了冠军侯，就像栖夜不会再回来一样。”
由斯垂下眸。
耶挪笑了笑：“不过，现在拜尔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们照做就是。由斯，你去与刺青好好休息，处理好其余事。”
“是。”
***
彭戈这些天与叶白起磨合了许久，和哲示措打了几日也混熟了。他不打算再回皋都去，反而在边境找到了另外一种乐趣，叶白起还算和善，两人并肩作战倒是生出了不少默契来。
边境也落了雪。
彭戈掌心接不住雪花，他揉着掌心的那团湿意，朝着叶白起笑了笑：“中郎将，边境这雪可真是小，一点都不好看。”
“这些年都是如此，”叶白起还在给臂缚套绳子，闻言抬起头，“若是要赏雪，不如去新州梅林看看，那里才是一绝。”
彭戈摇了摇头：“只怕难呐。”
“对了，快要过年了，你怎么也不给西启传个信什么的，”彭戈抖了抖身子，“叶将军已经回了西启，其实你也不必要在这里待着，回家多好。”
叶白起说：“回去做什么？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说了要是我走了，哲示措你能拿得下？封羊部不是一天两天盯着这里了，我们若是走了，边境连同永新涂三州就一定不会好过的。”
“中郎将果然重情重义。”彭戈点了点头，“横竖我也不想被牵扯到那些事情上去，不如留在你身边给你打下手，混混日子罢了。”
叶白起笑了笑：“你倒坦诚。”
“对了，”彭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拜尔和阿格木拉去北骊，那里竟然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到底是打了还是没打啊？”
叶白起说：“听人说阿埏已经回了北骊，阿格木拉若知道了一定会寻个好法子进攻北骊，没有消息传过来，那就是他们还在思考。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阿格木拉竟然如此沉得住气，这么长时间了还忍着呢。”
“阿格木拉和拜尔自然不会如此急躁，”彭戈说，“侯爷是何许人，他们也要掂量清楚。不过这些年他们倒是进步飞快，我怕北骊也会挨不住他们。”
叶白起站起身：“那是你小看阿埏了，他么，总能出人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