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瑶再次转醒的时候，发现眼前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抬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半撑起身，抬眼就见冬珠朝她跑了过来，嘴里还念着什么。
“小姐……”冬珠稳稳将她扶起来，严青瑶这才听清楚她的话，掌根撑在毯上勉强坐起来，林里的风呼啸而过，吹来几片枯叶，帐篷外还守着士兵。
严青瑶微微皱眉，她握着冬珠的手，冬珠匆忙解释说：“小姐，我们跟着总督和叶将军逃出来了，他们说朝南绕过去，我们马上就能到大成郡了。”
大成郡？是西启境内。严青瑶启唇，发现自己一声也发不出来，冬珠也察觉到她无法开口说话，便立刻要去找人来。
严青瑶将她拉了回来。换作以前，她若是出了问题肯定会及时去看，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思顾着自己，冬珠自然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她垂下头，轻声说：“陛下和兰嫔娘娘都……是兰嫔娘娘吩咐要我和夏穹在总督冲进来前夕将小皇子带出宫去，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严青瑶伸指捏了捏脖子，她是真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严青瑶咬着下唇，抬眸看了冬珠一样。
“小姐要见总督？”冬珠试探着问。
严青瑶颔首，冬珠便赶忙跑了出去。
厉埏川和叶姬还在商量着事情。此番一出手，必定会惹得皋都大乱，但他们顾不上这么多了，只有这么乱，才能让他们找到纰漏。厉埏川与叶姬说过易东和庐州的事情，往小一点来说，他们是为了北骊和西启，那是私欲，往大来说，他们就是想要找另一个能代替初世羽的人。
崇文帝之死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厉埏川之前抱有希望，他前去杀了严承轩，若是初世羽放他走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放，他定可以亲口对他说自己要走。可是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寒疾这东西厉埏川比初世羽还要紧张，作为好兄弟，只要是能威胁到初世羽的事情厉埏川都会放在第一位，这些年初世羽看着身体康健，他便暂时卸下了防备，可最后要了他命的还是这个。
现在他逃出来了，他弑君叛逃之罪定当传扬天下，心怀不轨之人绝对会借题发挥以此夺下皇位。周若失其鹿，天下群雄皆可逐之。厉埏川听到初世羽说的那句话，他既想相信，又不想牵扯到卓染身上。
这事儿他没与叶姬说过。卓染一直在查南湘的下落，若是得知其中原委，真正的南湘另有其人，他便不用再管皋都之事。但若这消息被有心之人利用广加散播，他想带卓染逃离这些事情的愿望估计都是无稽之谈了。
卓染想要如何，他便如何。
厉埏川不说，叶姬自然不知道他和卓染的关系，见他眉头紧蹙还以为他是在为皋都之事烦忧，但她没有立场说话，毕竟是外臣，这事儿再怎么样都挨不到她身上管。
只是叶姬想不明白，为何叶兰依宁愿自己死也要将严青瑶护送出来？她真的那么爱初世羽吗？当时叶兰依初有身孕时，消息传回西启正是战时，西启没有多余心思在这事儿上，高兴之余还得念着边境事宜，叶白起很少传消息回来，她一直很担心，可也只能担心。
边境离北骊近，若是有什么事北骊自可伸出援手。可北骊也没消息过来，厉埏川也担心，叶姬不想给他添麻烦，只得噤了声没再提。
她如今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带走叶兰依的尸身让她回家。叶兰依就是想要留在初世羽身边，她一直想不明白。在她眼里，这三个人的关系很是简单，初世羽喜欢严青瑶，严青瑶却因为他娶了叶兰依渐渐对他失了心，叶兰依原本不爱他，却在后来的一朝一夕里决心死心塌地跟了他。她不甚明白严青瑶和叶兰依的关系，传言说她俩一见面就惹火，后来初云出生之后，两人莫名姐妹情深。
情深到临死之时还念着严青瑶的性命，要她带着她走。
叶姬手指扣进干裂的树皮里，厉埏川偏眸瞧了她一眼：“兰嫔之事你打算怎样交代？”
“如实交代。”叶姬微微皱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厉埏川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在想，兰嫔毕竟是西启的人，此番回去你少不了被萧风王责怪。”
叶姬靠在树干上轻哼了一声，说：“阿埏，你这话是担心我还是担心那个贵妃啊？”
“你要带她回西启？”厉埏川问。
叶姬说：“不然呢？你现在算是回了冠军侯的名号，但实际上已经是叛变了，你带着人往大成郡来，父亲若是担心均安执意不让你进西启，你便只能走了。”
厉埏川没有告诉她他想绕道大成郡过去渝州，往永州去找卓染。其实也不必要非要去大成郡，只是他实在是想节约时间，并且想要探一探叶韦的心思。
说实话，他相信叶白起和叶姬，却不会相信叶韦，尤其是那时安排叶白起的事情，他更是对叶韦有了很大偏见。他是北骊的人，入了皋都至少还有他师父帮忙，可叶白起就不一样了，他作为萧风王独子，父亲却没有半点想护着他的意思。边境危险重重，西启一直忍气吞声没敢有一点反抗之力，就眼睁睁看着叶白起离家五六载。
换作是他，早就有了叛离的心思。
叶姬毕竟是跟在叶韦身边最久的人，对他脾性最是清楚。厉埏川若要执意进西启，只怕连她也挡不住叶韦，即刻能将厉埏川拿下送回皋都去。
尽管现在皋都很乱，乱到连君主都没有。可是叶韦不在乎，只要他有功，不论谁是君主，他都不会落到很悲惨的地步，这是他最笃定之事，也是叶姬没有办法阻挡之事。
厉埏川向叶姬解释了初云的事情，当初传闻皇子被李成如带走，经江如蓝等人拼死相救才将他带回来，却因没有抓住李成如而暂时放弃了宣告皇子已经回来的消息。
叶姬就知道会是这样，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只是看着厉埏川，说：“你……你还是直接去渝州吧，带着伯野一起。”
“你的意思是……”
“你既然知道我父亲的脾性，他最不可能容你在西启留片刻，所以你不如直接走。伯野跟着我，也只会被伤得更惨，我不希望他再卷入这些纷争里，所以你带着他走，将他好好养大就是对姐姐最好的告慰了。”
叶姬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绕到西启来，你明明可以直接从洛城绕到定北关，这不是更简单省事吗？”
厉埏川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叛军，我要等着皋都的消息落地，我要看看严承轩到底要不要坐上那个位置。”
“为何？”叶姬皱眉。
厉埏川顿了片刻没有解释，反而岔开了话题，说：“那……你要带着严青瑶回西启？你父亲不会杀了她？”
严青瑶站直了身子，说：“姐姐说过要我救下她，还有很多事情我没问清楚，我需要带她回去。只是得想个法子，掩了她的身份。”
“你父亲没有见过严青瑶，你可以将她扮做丫头跟着你就是了。”厉埏川说：“我与她虽没什么交情，但觉着此人心肠不坏。”
“你不是不近女色吗？”叶姬歪头看了眼厉埏川，说：“怎么还知道她心肠坏不坏？”
厉埏川没说话，他目光挪到了叶姬身后，说：“冬珠来了。”
叶姬跟着回头。冬珠跑过来时眼眶全红了，叶姬上前几步，冬珠瞧见她有些害怕，没敢动作，直接低下了头。
厉埏川看着她：“她醒了？”
冬珠这才重重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说：“可是……可是小姐她说不了话了……”
叶姬跟着厉埏川到了严青瑶帐篷跟前时，她没有上前去，隔了好远的距离仔细打量着严青瑶。冬珠仔细，将严青瑶照看地很好，严青瑶因为才醒眼底还带着点倦意。
叶姬也是听人说过严青瑶有多嚣张跋扈。若说叶兰依如水如君子，那严青瑶就是处处与她相反的。叶兰依本就是个清秀佳人，她恍惚间觉得严青瑶似乎也带了点这种气息。
严青瑶还没完全恢复，眼角挑着憔悴感，面色也苍白易碎。这处离大成郡还有些距离，没什么大夫，厉埏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青瑶却示意不需要请大夫来看，她无意间对上了叶姬的眼神，叶姬登时低下了头。严青瑶启唇说了什么，厉埏川看不太懂，只能说：“贵妃娘娘，现在形势紧迫，你与叶姬将军回西启，只是要隐瞒身份。”
严青瑶根本没顾上她到底要怎么样，她做着口型，厉埏川这才明白她担心什么。
“伯野我会到他走，”厉埏川说：“我会保护好他，你不必担忧。”
严青瑶点了点头。
“还有，”厉埏川接着说：“贵妃娘娘既要跟着叶将军回去，必然要忘记皋都的一切。严承轩定会派人寻你，到时娘娘想要如何做可以与叶将军通气，现在我们都是叛逃之人了。”
冬珠深深望了厉埏川一眼，但只能上前扶着严青瑶的手臂没敢多说什么。严青瑶自然明白如今是何处境，不过她没想到，就是短短一夜之间，她竟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明明前几日还计划着，他们几个要怎么帮忙将严承轩绳之以法，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厉埏川要她好好休息之后便和叶姬离开了。严青瑶望着叶姬的背影，缓缓低下了头。
***
渝州他们没有多待，新州入境时还有些许麻烦，卫浔便伪装成入城采办的商队，护着卓染入了新州。新州通向永州的官道原本宽敞至极，可是经了渃溪大战，这条路便残缺不堪，走上一会儿就得乱晃。
卓染扶着车壁，被这颠簸弄得很是难受。卫浔见她精神头不是很足，也没敢太使劲赶路，也是走走停停的，即便如此瞧着卓染面色还是不太好。
卫浔深深叹了口气，贴近了马车，说：“姑娘，若是觉得累了咱们就先歇歇吧。”
卓染挑开了马车窗帘，朝着他摇摇头，说：“无事，本来就耽误了好些时候。我还想着等到总督将皋都事情处理完我们就能到永州查完将军府，但算算日子，总督估计已经离开皋都往北骊去了，我们需要快一点。”
卫浔闻言不禁笑了笑，说：“有些事情急不得的，姑娘得保重身体。”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卓染另一只手撑着身子，说：“对了卫浔，我们到永州还有多长时间？”
“估计再几个时辰吧。”卫浔想了想，说：“快了，姑娘可以休息一下，只是这路实在是太颠簸了，肯定也休息不好。”
卓染摇了摇头：“无事的。”
她放了帘子，摸着腕上的红绳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磨人，明明就是这几日，她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卫浔，”卓染复又挑了帘，卫浔凑近了看她，卓染眼眸微缩，偏着头说：“你去国子监搞偷袭那晚，在那铁链上涂了什么毒？若是隔的时间长了还有救吗？”
卫浔仔细想了想那夜国子监的事情，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笑了笑，说：“姑娘不要紧张。那是一种药而已，看着是中毒症状其实过几日就自己消退了，不用治，自然就没有什么有救没救的说法。”
“此言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卫浔看着卓染，说：“那人现在肯定好好活着呢，况且那剂量也不多，最坏的情况就是会虚弱几日，动不了武功，但无伤大雅的。”
若是常胤郁无事，那保护周聿绰绰有余，她便不必为他们担忧了。只要他们还活着，卓染就有法子找到他们，不过现在她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得想想该怎样解决南湘的事情。
卓染暂时松了口气，出神了不知多久，才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卫浔搬了杌子，卓染仔细下了马车，却望着那熟悉的城门逐渐失了神。
永州。
卫浔偷偷看了看卓染的神色，知道此时她心里有事便没再开口说话，等卓染回过神来时他才依照卓染的吩咐往城内走。
果然物是人非。卓染每踏一步，觉得脚下的土地就变了形，明明就是故乡，却不是故乡。直到穿过那座城门，就像跨过了一道难以言说的伤痛一般，踩在狰狞恐怖的伤口上，践踏蹂躏，说是痛彻心扉，可是她还能保持着镇定，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安稳。
卫浔小心跟在她身后，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看着卓染的背影，有一种微微颤抖的错觉。
“姑娘。”卫浔加快了步伐跟上卓染，在她身旁轻声说：“姑娘走慢些，这里的人只有少数是中曲的，其余都是古羌人。”
卓染木然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永州大街小巷里原本卖得都是她熟悉的物件，现在沿街叫卖的声音都是她陌生至极的，或许是实在对古羌人有自然的恨意，这些声音她听起来无异于战场上的嘶嚎，如同那时古羌人血淹永州的胜利宣言，听起来可恨又可笑。
卓染尽量忽略这些声音，但入目所及之处均是令她痛恨之人，她想再次屠城，这一回死的可就不是永州百姓，而是这些该死的永州人。
“姑娘！”卫浔见一个头顶裹着布巾的小孩子兴冲冲地朝着卓染的方向直冲过来，可卓染一直低着头似乎没有看见，他便上前一把拉过卓染的胳膊，让几个小孩子擦过卓染跑了过去。
卓染恍然瞧了卫浔一眼：“多谢。”
“姑娘怎么魂不守舍的。”卫浔皱着眉，说：“若是姑娘觉得不舒服，我们去哪里歇歇再去将军府也不迟。”
卓染轻轻摇了摇头：“无事的。”
她偏头看了一眼从自己身边擦过去的小孩儿，那是古羌人。小孩子扑向了父亲，就见男人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上了自个儿肩膀，将小孩儿托得很高。小孩儿被父亲握着手，玩得不亦乐乎。女人打店铺里出来，拿着布巾给男人擦了汗，护着爬高的小孩儿往屋内走。
卓染回了头，卫浔没再说话，但看着卓染的面色深沉便没有松手，卓染望着他们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似乎生活的很好。
可是，占的是永州人的故地。
是恨吗？又不恨。卓染阖上了眸，卫浔有些后悔没做些准备再带卓染来永州，现下闹得卓染不甚舒服，若真是找到了那封旨意，她是否还会愿意接了那圣旨夺下皇位？
卓染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苦笑着说：“我还以为这里就是个炼狱，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过得很幸福。”
卫浔低下了头，说：“永州现在也没有能管事的人，这些人很是自由，但是幸不幸福得因人而异了。”
卓染皱眉看着卫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