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依卸下藏在后腰间的令牌，将其递交给天无若，正色说：“天师，你先将他们送出宫，本宫去看看殿内的状况。”
“娘娘不可，”天无若抬手挡下了叶兰依递过来的腰牌，说：“陛下的目的很明显了，此时去只怕会连累娘娘……臣去。”
“眼下朝圣殿只有本宫能进去，只要救下韩太傅，卓司业自然能化险为夷。”叶兰依摇了摇头，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不对……羽林卫……”
常胤郁将周聿拖到背上，抬眸说：“兰嫔娘娘，您不可冒险，西启那边还得要娘娘平安才是，您还是与我们一起走吧。”
天无若斗胆伸手将叶兰依拉到了常胤郁身边，说：“兰嫔娘娘放心，臣会有法子的。”
话落便毅然转身离去。
常胤郁侧眸瞧了周聿一眼，又对着叶兰依轻声说：“兰嫔娘娘，方才去找娘娘前，卑职斗胆拿着主子的玉佩去寻了严贵妃，她已安排好马车在宫外相候，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叶兰依示意他往宫门外走，说：“本宫会想法子的，先送你们出去吧。”
“司业大人！”天无若几乎是一把拉住了想要立刻冲出去的卓染，僭越地按下卓染的肩膀，俩人猫着身躲了下来。
卓染握紧古松阴的剑柄，朝四周看了看，轻声说：“天师，付姐姐应该尚未进宫，你先去找付姐姐和周叔一起离开。”
天无若怔了一瞬，付思思一定没有告诉卓染让她离开的消息，但到底是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将所有预想抛掷脑后，说：“时辰尚早，大臣们也还没进宫，卓司业不可乱来。”
“来不及了，陛下的意思我们心知肚明，天师大人在背后帮了我们很多，卓染感激不尽，”卓染转头望向了巍峨森严的朝圣殿，淡声说：“此次若是卓染身死无辜，这些就够了。”
天无若捏紧了手指，再抬头时，卓染已经提剑跨了出去。是从卓染踏上了台阶时，埋伏在角楼里的羽林卫突发进攻，羽箭从左右两方急冲而来，卓染却没有躲开，羽箭尽数落到卓染身侧。天无若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见卓染没受伤倒是松了一口气。
卓染抬唇一笑，这是要活捉的意思。果然，羽林卫从角楼急速退下，团团围住了卓染。剑弩只是提前恐吓罢了，接下来的才是最难的。古松阴骤然出鞘，羽林卫群涌而上，卓染后仰躲开了横在面前的长剑，顺势踢倒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天无若观察片刻，索性一咬牙，朝着卓染的方向冲了出去。
卓染偏头一瞧，只得甩出古松阴，夺了把剑递给天无若。后者握住剑柄，不由得一脸茫然，卓染瞧见了他的表情，羽林卫见天无若在此，一时不敢上前。
“你给我剑做什么，我又不会武功。”天无若压低了声音说。
卓染轻声“啧”了一声，说：“天师拿着防身用吧，保护好自己。”
天无若轻咳两声，缓缓将剑举了起来，说：“说的轻巧，你有把握活着么？”
“生死不论。”卓染一把推开天无若，往朝圣殿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剑与剑的碰撞铮鸣，震得天无若直往后退，又借着卓染开出的路艰难地跟了上去。卓染没有让古松阴杀人，羽林卫怎么说都是厉埏川的心血，即便是从了初世羽的命令，但为了日后厉埏川回来更加方便，终归是要手下留情的。这些羽林卫也听说过卓染，可是没有任何机会知晓其他的事情，卓染的心慈手软和阵地不明的天无若反而让他们乱了阵脚。
不多时，阴凉的雨水便携着冷风扑面而来。
卓染用古松阴挡住剑身，随即猛地后退几步，正好撞上了天无若。
“保护天师大人！”为首的羽林卫见状大喊，引得所有羽林卫不得已后退几步。
卓染微一勾唇，反手将天无若手中的剑打落，古松阴横在了天无若的脖子上，浓郁的血腥味逼得天无若阵阵反胃。卓染另一只手捏紧了天无若的手腕，轻声说：“得罪了天师大人。”
天无若紧紧皱着眉，双手抓住了卓染的手腕，将古松阴往上又抬了几分，雨丝寒凉，渐渐地成了雨柱，卓染阖眸缓了缓，忍下一阵眩晕，抬眸说：“看来天师也很重要，用来陪葬也是行的。”
“不必管我，快杀了她！”天无若作痛苦模样，说：“别再耽搁了，动手！”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
“朕给你这个机会。”初世羽将长弓递到了那人手上，说：“卓染和天无若，你选一个活下来。”
长弓是御用之物，此时握在手中，是提不起的千斤之重。她颤抖着手，试图用最无力的言语说服面前这个人，然而话没有说出口，就见对面楼阁上，被李成如押住的似已被弄晕的韩从忠。
“这个人，也很重要，是不是呀。”初世羽示意她抬头看。
“我……”她捏紧了长弓，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初世羽挑了只眉，说：“选吧。”
“只要你选了，朕可以原谅你和天无若私通卓染之罪。”
元禄笑着递上了羽箭，直到她拿稳了才松开了手。
羽箭搭在弦上，初世羽瞧着她拉不圆长弓，便眯眼笑说：“瞧，心头好被当作人质了。”
“就一下……”初世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的命，就这一下……”
箭头瞄准了一个方向，甚至是一个点。初世羽缓缓勾唇，听得弦绷鸣响，羽箭射穿雨柱，直勾勾为夺命而去。
卓染后背猛地一痛，尚来不及发出呻吟，整个身子就被那支箭带的直接扑在了天无若背上，天无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和卓染一起摔在了地上，倒地的前一刻，卓染下意识松开了古松阴。
羽林卫齐刷刷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天无若赶忙扶住卓染，二人回头的那一瞬，见到了万分熟悉的面孔，那人甚至来不及收回动作，距离不近，天无若看不清那人的神情。
卓染猛地呛咳出血，天无若忍下震惊惶恐，折断了没入卓染血肉的羽箭。也不知是疼得狠了还是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卓染紧攥住手，甚至整个人都在颤抖。
付思思忍下夺眶的泪，本以为结束了，却听初世羽不满意地说出了下一句话：“说好了留一命，你好像没有做到呢。”
***
“陛下只顾着宫里了，这些令牌你们收好，一路朝西走不要回头。”叶兰依将东西交给常胤郁，说：“卓司业我们也会想办法的，你们安心上路。”
常胤郁回头望了眼周聿，说：“多谢两位娘娘。”
严青瑶将玉佩还给了常胤郁，说：“玉佩收好了，等与你主子会合了记着给她。”
马车绕过宫门，叶兰依缓缓叹了口气，说：“你快回宫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严青瑶拉着叶兰依的手，说：“凭你只怕是不够的。你先别急，总督身边那个近卫我也安排好了，只消得我们演一场戏。”
“什么戏？”叶兰依皱眉看着严青瑶，而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拉着叶兰依进了宫门。
高楼逢漏雨，壁花软围墙。
初世羽抬手拍着付思思的肩膀，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也罢，你不愿意动手，那朕来帮你。”
说完便示意李成如带着韩从忠下了角楼，冒着雨水到了卓染面前。卓染伸手推开了天无若，忍着伤痛挪到了韩从忠身边，李成如乜眼瞧了卓染一眼，将韩从忠丢到了卓染面前。
“师父……”卓染挡住了雨水，却是怎样也唤不醒他。
李成如长长叹了口气，着人将天无若搀扶着带了回去，居高临下看着卓染，说：“韩太傅已服毒自尽，卓司业节哀。”
卓染闻言睁大了双眼，韩从忠是什么人，没有见到他想看到的景象，他是不会选自尽这条路的。卓染摇摇头，仍然不放弃唤醒韩从忠。
“说起来这也不是朕的错，”初世羽轻轻捏着鼻梁，有些无辜的说：“倘若他答应朕的条件，原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现在动手，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付思思低下了头。
“陛下！”元禄赶忙小跑到了初世羽面前，说：“贵妃娘娘和兰嫔娘娘打起来了，小皇子现下昏迷不醒，脉象也不明显了。”
初世羽眉头紧蹙，淡声说：“不急，先看着她动手。”
“陛下！”
初世羽猛地回头，眼前却突然一黑，向后仰倒再无意识。
***
“主子，温公子，喝杯热茶吧。”系宇烧好了热水，又泡了壶茶，才端进了厉埏川和温容希的帐篷里。
厉埏川接过茶盏，又放在了小几上，说：“你们也去歇着吧，仔细检查一下，若是有帐篷漏雨一定要尽快解决，夜间也注意保暖。”
“记着了主子。”系宇仔细听完这几句话，就躬身退了下去。
厉埏川长长叹了口气，按在胸口上的手许久才放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温容希见厉埏川脸色不好，便将氅衣还给了他，说：“总督可是不舒服，将衣服披上吧。”
厉埏川抬手挡了回去，又拿起了身边的伞，说：“我没事，我去外面透口气。”
雨不是很大，厉埏川捂住莫名闷痛的胸口，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卓染如何如何，若飞没有异动，说明卓染是安全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望着腕上的红绳许久没有挪开眼。
若是卓染今夜偷偷落泪，该怎么办呢。
“主子怎么出来了。”顾钊撑了把伞，看厉埏川神色多忧思，便俯首说：“主子先回帐内歇息吧。”
厉埏川摇了摇头，说：“无事。上回说到你姨母在庐州，可否替我传信一封？”
顾钊微微一愣，说：“主子要现在联系姨母吗？可是我们不是要去易东吗？”
厉埏川放低了声音，说：“这是我的另一个任务。前去易东查账，霍杰和温颜述自有法子，届时我可抽身去处理庐州事宜。”
“属下还以为陛下会派别的大臣去呢。”顾钊微微颔首，说：“主子放心，天晴了属下就拟书信。”
“多谢了。”厉埏川勉强一笑。
***
阴雨连绵不断，倒也没有丝毫停歇之意。
初世羽再睁眼时，已是三日后。
叶兰依和严青瑶轮流守在他身边，朝堂之事尽数交给了左右相，皋都内巡防暂由羽林卫和熊正毫带领的禁军担任，与此同时，奉左相和李御史之命，通缉捉拿卓染。
叶兰依替初世羽顺着背，将苦涩的药汁强行灌了下去，严青瑶接过药碗，替他擦去了嘴角残留的药渍。
“卓染呢？”初世羽睁不开眼睛，只能放低了声音问道。
严青瑶轻声说：“陛下息怒，那日陛下晕倒之后，所有重心挪到了陛下身上，故而暂时将卓染押入牢内，谁知她竟被人劫走，至今下落不明。”
初世羽攥紧了叶兰依的手，想要说什么时，就听严青瑶继续道。
“陛下无需担心，左相和李御史已扩大搜寻范围，逮到卓染，即刻除之。”
初世羽却摇了摇头，并没有任何其他吩咐，说：“将韩太傅厚葬，叫右相拟好官辞以给众臣交代……”
叶兰依轻轻蹭着他的鬓角，说：“陛下莫要再劳心劳力了，御医说陛下中了毒，得好生养一阵子。”
“……中毒？”初世羽缓缓睁开了眼睛，扯着苍白的唇角一笑，暗叹一句天意弄人。
“陛下放心，臣妾定会查出下毒之人，绝不姑息。”叶兰依将初世羽扶好，待他彻底阖上眸之后才起了身。
严青瑶皱了皱眉，说：“就醒了这么一会儿？”
叶兰依长长叹了口气，说：“也是我大意。你也听御医说了，这毒猛烈，若不是这几日他心绪波动过大，只怕等我们发现就晚了。”
“别太自责。”严青瑶将床帐放了下来，又拉着叶兰依坐下，说：“有御医在，陛下一定会没事的。对了，伯野呢？”
叶兰依听严青瑶提起初云，这才露出了点笑容，说：“夏穹带着呢，等会儿再去看看他。”
严青瑶点了点头，又朝殿内四处看了看，说：“你我不可能下毒，陪在陛下身边的人又有哪个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叶兰依握着衣角，说：“我……我其实是怀疑……”
“贵妃娘娘，兰嫔娘娘，李御史求见。”元禄在外唤道。
叶兰依叹了口气，说：“也罢，我去回他。”
严青瑶拉住了严青瑶，说：“你也累了，歇一会儿吧，我去。”
***
“父亲，”严承轩将折子递到了严应贞面前，说：“这事还是半月前的，怎么被压到现在才报上来？”
严应贞皱着眉，他接过折子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说：“这……有人故意将这折子压下来。”
“父亲说的是李……”严承轩急忙噤了声，思索片刻，望着严应贞凝重的面容，轻声说：“父亲之前忧心的就是他吧……”
严应贞将折子搁在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轩儿啊……”严应贞唤道。
严承轩颔首：“父亲。”
严应贞咬着唇，说：“你先留在这里看剩下的折子，父亲去见见右相。”
许铮的身子也进不了宫，只得待在自个儿府里尽绵薄之力。听传左相来访，立刻起身出府相迎。
“右相不必如此。”严应贞双手扶着许铮的双臂，将他压过来的重量承起，说：“许久未见过右相，老夫有事想听右相见解。”
许铮勉力一笑，说：“自当竭尽全力。”
侍女奉了茶便躬身退下，严应贞开门见山，直说道：“方才我见到了一道被压下来的折子，是从北骊那边递过来的。”
“北骊？”许铮近来倒是没听过北骊的消息，示意严应贞继续说下去。
“折子上说，古羌十部欲分批东行进攻边境，北上进攻北骊，想要陛下让冠军侯回归北骊，或是西启叶姬相助，以备战事所需。”
许铮思忖片刻，说：“是……萧启靖递过来的折子？”
严应贞颔首，说：“不错。这折子已是半月前递上来，硬是被御史台拖到现在。眼下陛下无法分心主持政事，这事恐怕还要交给右相做决断。”
许铮却沉默了。
严应贞不太懂他沉默后的意思。陛下虽然分左右相，但实际上对许铮的敬重要大过自己，很多事情都是听从许铮的意见，可此时他却似乎不想管这事儿。
“右相可有为难之处？”
许铮闻言轻轻摇头，说：“其实……我并没有想僭越，也没有推脱之意。只是陛下龙体受损，前朝公主逃脱之事传遍皋都，人心不稳，大虞遭此劫难，我只是不知，是否要靠大虞自己度过难关？”
严应贞皱着眉。
“我们俩很少有这么闲谈的机会。”许铮轻轻笑了笑，说：“当时我以为只要耐心辅佐君主，得其明智，大虞国祚自会运营百年，陛下到底是年幼，行事不免偏激执着，我与陛下有师生之情，而陛下也算是给我面子，事事迁就，我很满足。”
严应贞饮了口茶，说：“右相用心良苦，众臣也是有目共睹的。”
“而我做这些都只是希望大虞安好，百姓安居乐业，君臣恭顺，”许铮说：“自然，这应该是要靠大虞和陛下自己来的，我以为会很顺利，结果……”
“李成如那厮……”严应贞点着桌面，说：“若要将他赶出去，大虞会安宁很多……”
许铮没有接他的话，说：“听闻，卓染逃出了皋都……”
严应贞轻声说：“逃出皋都，就是逃出生天，这丫头往后会有大作为的。”
“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交给陛下吧。”
似乎过了许久，许铮才缓缓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