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诺说安排人送北堂妍回去,或许是刚从噩梦中醒来,男人放松了警惕,不似以往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叫了她的昵称,唤她“阿妍”。
自他悔婚后,他再没有用这样熟稔的语气唤她的名字。
他们两人是娃娃亲,因为家里长辈关系好,在两个孩子尚且不懂爱恨情仇的时候,定下了亲事。
她是家中长女,自幼接受的是父亲最严苛的教育,在她的记忆里,唯一能放松的日子,就只有东方家的人来拜访的时候。
“阿妍,小诺来了,你去找他吧。”每当那个时候,母亲就会拍拍她的发顶,温声细气地交代她去陪伴客人。
东方诺不是多话的人,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
一个人安静地靠着窗户坐着,姿势有些慵懒,微微低着头,阳光映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那是她对东方诺最初的印象。
她同样不是活泼的性子,他不说话时,她就拿了书到他身边坐下,装模作样地一起看。
但其实,她不喜欢看书。
她不喜欢母亲口中那些大家闺秀的活动,也不喜欢父亲严苛的要求,她想一个人在大街上尽情地奔跑,要是能给她一匹小马,就更好了。
后来,东方诺出门游学,她仅有的一点放松的机会也没有了。
每次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时,她就会在心里抱怨:为什么东方诺可以出门游学,而她只能待在家里听老师枯燥地照本宣科?
当然,每逢节假日时,听着庄园外面隐约的欢笑声,她也会怀念和东方诺一起看书的日子。
她想,她是不讨厌这个未婚夫的,哪怕在父亲提议退婚的时候,她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没有那般言辞锋利的拒绝的话,她现在应该是东方家的女主人了吧?
女人自嘲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介意我抽烟吗?”
东方诺微微皱眉,抿唇,似在克制什么,摇了摇头:“你随意。”
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随意,北堂妍点燃香烟,猛吸一口,缓解胸口的郁结。
“你妹妹的事我听说了。”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着安慰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暂时不需要。”男人拒绝得果决,语气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疏离,“北堂小姐,夜深了,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早就习惯了这人不识好歹的性子,北堂妍呼出一口烟,勾唇,“我有司机,不需要麻烦你。”
听出女人语气里的嘲讽,东方诺沉默。
“看你没死我就放心了。”北堂妍道,“你休息,我不打扰你,先走了。”
她走到门口,熟练地和医生交代两句,踩着高跟鞋下楼离开。
鞋跟敲击地面清脆的声音逐渐消失,东方诺再次躺回到床上。
他抬起一只胳膊遮住脸,掩下眼中的疲倦。
……
夜间风大,吹得树影摇曳,宛如鬼魅。
北堂妍捻灭指间的烟,快步走向庄园大门。
北堂镜正蹲在车门外,百无聊赖地数地板砖,听到脚步声,她倏地跳起来,嚷嚷:“姐,你终于出来了!东方诺没事吧?”
拉开车门示意妹妹上车,北堂妍坐到她身边,道:“他没事——我不是让你早点先回去,怎么还等在这里?”
接到沈慕祁消息时,她们两姐妹正在马场遛马,急着来东方家确认情况,她没有先把妹妹送回去。
“这不是担心你嘛。”没有外人,北堂镜说话语气轻松了许多,嘀嘀咕咕,“你总是在东方诺那个狗男人身上吃亏。”
当初东方家悔婚,害得北堂妍成了整个基地的笑柄,现在那些和北堂家不对付的家伙还会用这件事在她们面前阴阳怪气。
最开始北堂妍拒绝悔婚,导致外面都传她对东方诺情根深种、九死未悔……她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却没有合适的世家登门提亲,想来也是因为这些谣言。
把长姐这些年受的委屈看在眼里,北堂镜对东方诺意见一大堆,这次听说他被沈慕祁打死了,她丝毫不觉得难过,只由衷地认为男人活该。
听到妹妹的抱怨,北堂妍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窗外,没有接话。
……
马车碾着月光一路飞驰,后半夜,月亮藏进云层,雨声叮咚,扰人清梦。
马车内,东方遥没有休息。
她蜷缩在窗户下,抱着双腿,脸颊埋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男人坐在灯下,苍白修长的手指拨弄着人偶的高马尾,脸上透着几分兴味索然。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耳边是沙沙的雨声,还有血蝙蝠煽动翅膀的闷响,东方遥安静地听着,却怎么也抹不去脑海中血腥的一幕。
他杀了人——那些据说是她队友和朋友的人,他毫无怜悯之心地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她知道自己没有质问或责怪的立场,可她还是在心里悄悄奢求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怯懦,贪婪,不知所谓。
原来,她是这么差劲的人。
“还在生气吗?”
沉默中,男人挥手把人偶扫到地上,起身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而坐。
“阿遥。”
熟悉的气息靠近,东方遥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看他。
她望进他红宝石般漂亮的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边,把垂落的头发拢到耳后,男人垂眸看着她,轻声道:“我听到那个人说的话,阿遥,想知道我和你的过去吗?”
成风说,他洗掉她的记忆,编出故事欺骗她。
对于这个说法,她是不信的。
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她自认为对眼前这个异族的性格有所了解——他不屑于在她面前伪装,就像他不在乎在她眼前杀人一样。
“即使那段过往对于没有失忆的你来说宛如噩梦。”洛失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诱惑着她,“阿遥,你依然想要知道吗?”
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东方遥只觉得自己好似落入了深不可测的漩涡,不受控制地、随着那抹红色沉沦。
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脑袋。
“好。”洛失抬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低声道,“我满足你,阿遥,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哪怕那个真相对你来说,非常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