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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黄谢生的存活丰饶县.章老娘 陆大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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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县最近了一批盐, 一批糖,盐糖一起送有一些稀罕东西,极上等银丝蜂窝煤, 一块封在炉子里,一间屋子可暖一夜, 余下碳灰能填手炉, 虽然寒冬一过,逐渐开春,有些富贵人家女眷对蜂窝煤赞不绝口, “听说都许县那里货,他们那里倒逐渐恢复过了。”

就这县老爷家宠妾呢,对外头情境依旧一无所知。在三姑六婆眼里, 全县人家都透明,根本没有秘密。章老娘对这姨娘历心知肚明——正宗扬州瘦马, 王老爷选了几任县令, 宦囊积蓄颇丰, 他母亲本扬州人, 家里颇有几做盐商亲戚, 去扬州探亲时, 瘦马人家半卖半送, 便将童姨娘嫁给了他。

王老爷自己妻室也换了三四,几乎都死于难产,或产后疾病, 孩子生十余名, 倒有五六都养了,现在成两都随在任上,最新娶太太童姨娘纪差不多, 都十五六岁,在老家安稳带孩子过日子,只有去探亲过一次,王老爷偶尔回老家她见上一面,虽然夫妻感情不错,这么一家子人不能都带在任上,再说老夫人康健,王太太要代老爷尽孝,因后衙便全童姨娘做主,王老爷按时给老家送钱写信而已。

凡扬州瘦马,便没有不知达礼,三姑六婆也都爱瘦马打交道,这童姨娘也千伶百俐,把王老爷照顾得妥妥帖帖,连着两少爷也念她,王太太彼通信,王太太亦很尊重她,私下童姨娘章老娘说起,“她倒安稳了,在家坐着等人送银子,享那老封君福罢。任上事情一发交给我『操』劳,在县官,头顶没上司周旋,否则我这如何支应得了?”

凡单身赴任官员,在本地多少都要抬举姨娘,否则平时人情往、洗衣做饭无人看顾。财却不归姨娘支配,遇到手紧老爷,后衙日子也不过呢,王老爷钱财上倒方,只有两点不,第一,他这人道学得很,一心只觉得女子该管女子事,外间事情童姨娘反倒要向章老娘探问,第二么便他们家遗传了头,童姨娘私下告诉章老娘,除了那几正室之外,王家不少姨娘也都死于难产,孩子头太了,实在下不,母子一道憋死也有。

这十几岁王太太为何不愿跟着到任上,原因便也很了然了,她正室,天然有身份在,虽然嫁了四十多岁老男人,却也因有了些儿女,按礼法都该无理由地孝顺她,可以不冒这风险,不冒。也因为有这恐惧在,童姨娘三姑六婆往一向频密,她并不愿怀孕,私下也章老娘打问过事,想配些『药』吃。

要说避孕『药』,章老娘倒也不没听说过,求她『妇』人也很多,那虎狼『药』,却不敢给官宦人家女眷『乱』吃,怕吃出事情,经不起查问。因从『药』婆也不肯给,章老娘手里也没有这方子,这一次倒心里笃笃定定,压低声音童姨娘道,“什么恢复过了,越发地『乱』了——姨娘可曾听过买活军?”

王县令最标准道学老爷,他在什么场合就做什么事,譬如他当县令便很积极地催科,这他做县令该做事,百姓日子过不过得下去,他不管,他做一家之主便很积极地往家里寄钱,因着这一家之主该做事,他做老爷时便很积极地童姨娘取乐,王老爷花费量时间童姨娘在一起,听她吹笛唱曲,她一道『吟』诗画,说不尽风流倜傥,自然也少不得床帏间『淫』艳糜乐,外头事不后宅『妇』人该关心,因他一概不谈,童姨娘想知道便只能问章老娘。章老娘也敢于她谈这些,她知道童姨娘决计不会告诉老爷,否则她自己也讨不了,虽然彼社会地位似乎差距极,在她们往中,章老娘实际上占据了更多主动权。

这两『妇』人便靠在板壁边上窃窃私语了许久,买活军崛起,他们特异之处,带知识——其中尤其有那些避孕知识,让童姨娘如痴如醉,对安全期计算哪怕限制颇多,也极帮助,因为在之童姨娘除了央求王老爷别弄到里面之外,并没有更多避孕办法,本地羊很少见,至少跟不上用量,而且王老爷不爱用那些,他不舒服。

“他们开了识字班,教人认简化字?”

若要以群体论,如今敏朝知识水平最高女『性』应该就扬州瘦马,低等表子卖身体,高等表子卖就‘『性』灵’,扬州瘦马、秦淮艳帜自小都会延请师长教导,而且很多风流翰林也觉得教表子认字可以证明自己风雅,她们也很以自己读识字为傲。

童姨娘识字,通音律,平日里爱看小说话本、游记散文,这一点尤其受到王老爷喜爱,他几任半文盲妻子都无法企及『性』灵层面。她也对识字这件事很敏感,一听便直起了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几本买活军教材看看,“连算学都教?有常识课本?”

她对认字课本有些不屑一顾,童姨娘认定她只要少加翻阅就能学会所谓简化字,对算学课本常识课本兴趣很浓,她请章老娘定要给她买上一套,只要十两银以内价格,她都能承受。

一套要五六两银子,几乎一床棉被一价格,这在时很公道价格,因为需要雕版,纸张装帧也都很费钱。不过童姨娘既然主持了后宅中馈,手里便松动。章老娘答应了童姨娘请求,又告诉她雪花盐雪花糖市价——精细主『妇』往往会从多角度打探市面上新出货价格,免得被管家中饱了太多私囊。她午后,觑了王老爷午休空档,时估量着王老爷快起了,便起身告辞,三姑六婆家中多躲着当家男人,因为男人们对她们印象一般都不太,王老爷这道学家自然就更甚了。

“不妨再坐坐。”童姨娘也知道不留了,却依旧很不舍。她在丰饶县几乎没有身份见识相当女眷交际,唯一社交活动便章老娘一月一两次拜访。

“要去城西黄家坞,那里一户人家怕快发动了,耽搁不得。”章老娘忙忙地要走,偏巧她邻居家一七八岁小子从外间奔,隔着后门喘息着喊道,“老娘,我二嫂发动了,这里请快去呢!”——章老娘纪虽然无论如何也不很,本地叫产婆都叫老娘,她从十几岁起便被人这么尊称了。

人命关天,童姨娘不敢再留了,章老娘连忙撇开脚片子,钻出去在青石板路上撒开了一阵疾跑,回屋取了一应用具,带了她那小使女,吩咐学堂回儿子生看家,黄家接汉子一起,急急出城往黄家坞去。这黄家坞附郭村,就在城门外角楼处再走半里路,傍水而居,处田薄,十几户人家多数都靠渔猎为生,地种了几亩而已,多都沾亲带故,时已有十几人聚在一处土屋之外,里头也传了女子呻.『吟』.声。

章老娘一到,立刻朗声发号施令,指挥产『妇』家人烧水,入内后见产『妇』已有痛楚之『色』,先不忙顾着她,而带着小使女将被褥卷起放到一边,抱了一团团干草堆在床板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了厚厚黄草纸,做成被褥状,时热水已经烧,她先仔细洗了手,又取出一壶陆天女赐给烈酒额外擦洗——这多出烈酒擦拭陆天女教导知识,她都只洗手而已——这时方去查看产『妇』,伸手一探,见骨盆已开,便道,“快上站,手洗了?去,去扶着她。”

后世影视剧中表现难产景象,往往一面『色』苍白产『妇』躺在床上,周围人们焦急地忙活……实际上时产『妇』很少躺着分娩,身子健壮产『妇』许多站着生——站着生更生,那些小脚女人不能久站,也不能蹲,只能坐着生,这也更容易难产原因。黄家二嫂经产『妇』,发动得快,而且也有了经验,闻言忙配合两稳婆,被半扶半拉,站上床板,双腿分开微蹲,手死死抓着床梁,章老娘小使女在她背后,从腋下抱住她,膝盖顶着背给她借力,章老娘则跪到产『妇』身下,抓住她膝盖,托住腿。

头刚一伸过去,一股经累月无法洗澡浓郁体味混合着羊水等分泌异味顿时袭,能见到体『毛』根部白花花虱子卵,章老娘早已惯了——便富贵人家女眷,冬日也不会时时抹身,农户家这已算讲究卫生了,至少双腿皮肤不至于起黑黢,她神『色』不变,时不时探头望一眼那处,见那处逐渐扩张合,产『妇』喊声也渐渐痛楚,便指导她按节奏用力。这一胎产程算顺,不到半时辰,胎儿头部便被娩出,章老娘忙伸手托住,引导那浑身雪白小孩儿慢慢落到草纸上。

这草纸特别鞣制过,格外柔软,血水粘『液』一经渗入当即吸走,外间几女眷也用热水烈酒擦洗过了剪刀,章老娘在孩儿屁股上轻轻一拍,那婴童顿时哇哇哭起,听着中气十足,不过章老娘小臂长,时双目紧闭,声嚎哭,章老娘一边着说些吉祥话,“剪短邪祟,孩儿命久”,一边将脐带剪断,时眼一撩腿部,将孩儿裹入烂棉袄将就做成襁褓,递给候在一旁亲眷,道,“喜获千金!”

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便一沉,众人脸『色』都不看,除了痛得回不过神,在小使女帮助下逐渐滑坐下产『妇』之外,其余女眷面上都难以掩饰失望。有几人更毫不遮掩地就望向了墙角子孙桶——江西道这里,要溺毙婴儿,多直接溺在便桶里,胎儿脆弱,倒提着浸进去,几息便难活了,随后悄悄埋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之处,有些人家要埋在路上,被千人践万人踏,意思便令女胎生出警觉,“再勿托生我家”。

这事自然不会立刻就做,多少也要等外人都走了干净再说,其实稳婆心里有什么不清楚?就再穷困人家,也要请稳婆洗三,这都等生了孩子后稳婆商议,多少人家请了稳婆接生,却不提洗三事,这打算便一清二楚了。做稳婆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心底一声叹息而已——这黄家实在也没有办法,他们家已有一三岁女儿了,原一儿子,养到五岁上,得百日咳死了,再养一女儿,日子该如何过得下去?

每结余粮食,只够再多养活一孩子,他们家下一胎成人无论如何必须儿子,十几后才能帮着家里做农活,香火才有人能够继承。也不止女婴被溺,多少人家只要有了两儿子,再生孩子不论男女,都子孙桶里一装,往河边一倒!生多少养多少,这不发梦?连地主家都未必有这般豪气!

章老娘一边张罗着让黄二嫂娩胎盘,一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太多太多,她去上了几期识字班,倒没有入白莲教,买活军依旧若即若离,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做这人口生意,往反贼那里贩卖人口,这件事可可小,往了说,里通敌军,那要被砍头——固然或许不会这么终局,这险或许也不冒为。

那襁褓被众人传了一圈,又抱到门口给父亲看过了,嫂子脸上挂着勉强喜意,将襁褓放到产床角落,黄二嫂神智依旧不清楚,只恍惚地望着自己女儿,面上带了一丝欣慰意——她不知道这女儿,时只被母『性』本能催发出了欣快与亲近,章老娘眼神跟着落到了孩子身上。

白生生、胖乎乎孩子,在襁褓里惬意地挣动着,小手『乱』舞,眼睛半睁着向四周扭着头,仿佛在张望着这陌生世界,她突然打了哈欠,随后便吧嗒着那无牙嘴,惬意地合上了眼睛。

产『妇』很快就娩出了胎盘,稳婆捶着腰走出了那气味不佳土屋,黄家人连忙遵循礼数送上热水喜包——孩子不养,喜包却不能少,否则下回便请不了。

章老娘并没接礼包,而从随身带包袱中掏出了一半斤陶瓶,她想见一见当家人——这里有半斤白糖,可以立刻就送给黄家当做定礼,这孩子,如果养活到了五岁,白莲教便会用五十斤雪花盐价格将她买走,只要她活着,到五岁为止,每黄家都能得到一斤盐定金。

这让当家人很诧异消息,在丰饶县新这批盐已经在各处都贩卖了开,村民们多少也都听说过了这雪花盐价格,五十斤雪花盐,至少六七两银子,这价格实在不便宜。——对平民百姓说,白莲教打交道,到底也有这么一层顾虑。

当家人要仔细考虑,稳婆便带着喜包小使女先回了城里,这一夜,黑暗中黄家传了产『妇』哭声,有沉闷咚咚声——那头用力地磕在床沿上声音,人们谈话声低低地响了一夜,有新生儿那不时啼哭声。

章老娘这一夜也没有睡,她总在想着这些事,买活军、识字班,那白生生黄家女孩子。她并不知道黄家人会怎么安排她命运,那五十斤上雪花盐——只养一小女娘到五岁,实在不费什么花销,按说他们该会答应,谁又说得准呢?

第二日一早起,章老娘披了衣裳,打着哈欠要去厨房舀热水,口里喊着让小使女去倒官房,刚一出房门,便在篱笆外望见了深浓人影,黄二郎站在晨曦里,满口里呵白气,见到章老娘,他便快步走到院门,她商量起明日做洗三事——昨日没有说,今日便必须早早地打招呼,否则章老娘便不及去买红布、选葱了。

这么说,这买卖便成了。

章老娘这一日都忙,早起黄二郎商议定了洗三做法,转过午又要去识字班,从识字班出,炮制了草『药』,要去另几家走动走动。这一日,她总在想着这件事:因着买活军,因着她章老娘,丰饶县里,多了一女孩啼哭声,她活下了。

那白生生,手臂细藕节一女孩儿,她沾着浑身血污到世上,躺着干草里爬着虱子跳蚤、曱甴,她母亲半饥半饱,买活军白糖水化成『乳』汁,哺育着她,她曾离满污秽脏浊『尿』桶那近,因为买活军盐,她活下了。

章老娘有一种极其异感觉,令她几乎坐立难安,在这险恶世道里,她绝不敢说自己人,也绝不愿做人,因善心人,往往死得很早,谨慎人才能活下。现在,她体会到了这种沉重感觉,坠在心尖里,令她少一触及便难忍颤抖。

洗三会上,章老娘给这女孩儿起了名字,她现在已经不那白净了,浑身皱皱巴巴,红彤彤地像小猴子,她在热水里稍微泡了一会儿便被抱了出,依旧很精神,扎手扎脚地嚎哭着,章老娘能很轻易地想到她奔跑在田埂上,又脏又臭又调皮子。

这女娃活下了,因为买活军缘故,这世上又多了一条生灵,又多了一女娃,她注定父母卖给买活军商品,她将叛军奴隶,她将令人忧心忡忡,太多危险在等待着她,刻,她活,她活下了。

章老娘给这女孩起了小名,叫做谢生,得名有灵,从黄谢生便这世上建筑起了联系,她算活下了。

陆红在她工日记里也提到了事,她慎重地写下自己感想,“这就一切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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