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血流入了唐惟妙的身, 她嗓子咸辣，想咳又咳不出，处在一种溺水却又极度干渴的矛盾状态中, 感觉胃里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灭、灭掉它……”她语无伦次道。
想要一场雨, 下一场雨，熄灭那团火。渴望下雨的想法，让她的大脑搜寻了一直被封禁的记忆, 烟雨蒙蒙，不似真实。
下过雨的山，空气清, 每一次的呼吸中, 都有水的温润。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白『色』的鞋边缘是一圈湿泥。她的手『插』在衣兜里, 微微跳跃似的下台阶。
那只狐狸就是在观景台的拐角下方,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一只会说话的狐狸。
她走不了, 好似了狐狸的地盘, 只能听他说话。
“这是特域，我的……刚刚试你一试, 结果你竟然真的埋了我……”狐狸像个不正经的老头，龇牙笑着说, “我运气不错, 命, 还能等来个还算漂亮的小姑娘葬了我，你能有送我一程的心，那我就回赠你份大礼。”
“不用不用，我不要。”唐惟妙回答。
“狐狸的报恩，说好也好, 说不好也好，但唯独一条，你不能不要。”老狐狸气息奄奄却仍然没正形的痞笑，“小姑娘，我是会看相的，咳咳。你额上红气盈，马上就要走大运了……”
老狐狸掏出个扳指，嘿嘿笑完，砸碎了，又『摸』出个果子来，摇了摇，中间浮出个灵芝样的符印来，正是山门钥匙的伪装。
老狐狸说道：“罢了罢了，扳指就算了，我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买卖，给了你，你也当不了这个。这样，等会儿我会让你把这钥匙吃了，它是财库的钥匙，我送你座山，哈哈，我再送他们个大葬礼！”
老狐狸捧着肚子呼哧呼哧大笑好久，断气般说道：“我沈继就是死了，把江山送给一不相干的路人，我也不会留给你们这群蠢东西！嘿嘿，等着十七处，收拾……吧。敢阴我，你们没了我，迟早都得去！”
他骂完，畅快了许多，有了回光返照的意思，中气十足道：“那群蠢货里，能那群穿制服的妖崽子里找你的，肯定是沈成，我得给他留个言。”
他的长嘴着果子叽里呱啦骂了一通，狐言咒结成。
唐惟妙：“我能走了吗？”
老狐狸说：“哈哈，老子就是要气死他们！我死了，他们也没好下场！来来美女，你一个小姑娘的，肯定玩不过他们，我帮你报警，我这份礼，你能不能留着命拆开，就看十七处靠不靠谱了……”
老狐狸说完，用尽一丝力气，吐出了一口狐『惑』。
“吃了果子，忘了我的话，我们狐狸会藏东西，这段记忆也会藏起来，算我死之前一点慈悲，这是保护你。你看沈成，我的狐言就会显灵……”老狐狸说，“嘿嘿，小姑娘，往是福是祸，看你运气了。”
受狐『惑』的唐惟妙“自愿”吃下了内藏着山门钥匙和老狐狸遗言的果子，而这段她与沈继的相遇，也藏了她的记忆区深处。
一只狐狸死了，她就如沈继特域中考验的那样，埋葬了狐狸。
而老狐狸，释放了冲天的狐味，用这种方式“报警”。
唐惟妙猛地弓起身，呕出一口凤凰血。
辛涟的手在她的下巴旁接着，擦了她吐出的血沫，满眼担忧。
“有哪里不舒服吗？”他。
唐惟妙：“醒了？哦……我醒了。”
她拍了拍脸颊，拍走记忆大量涌入的恍惚，喃喃道：“果子我消化了，那遗言呢？”
辛涟：“是想起什么了吗？”
“……”唐惟妙说，“我想起了沈继。他好像设定，一旦我受来自青丘会的狐狸攻击，威胁生命，就会想起这段记忆……”
辛涟沉了脸『色』。
沈继不愧是狡猾的老狐狸。一早就计划好了，等唐惟妙遭受青丘会的严刑『逼』供，才会触发这段记忆，想起自己拥有宝藏山的馈赠。
如果青丘会没有找上门，唐惟妙就还是个普通人，一辈子拥有山的馈赠，却无法真正享有它。
唐惟妙抱着手臂打了个颤，咬牙道：“辛涟，沈继给沈成留了遗言。”
“是什么？”
“应该还在我身里，要等我见了沈成才知道。”
“狐言？”辛涟沉思道，“一种能借人之口托话的言咒。你知道以前有的，降灵，狐灵附身，跳大神之类的民俗吧……”
“听说过。”
“原基本一样，修行多年的狐妖，成了大妖，就有了一种本领。虽然身死魂灭，但作为咒留下来的话语，却还能借人类的嘴说出来给辈听，这就是狐言。”
辛涟说完，微微叹了口气：“妙妙还记不记得，他的狐言，要怎么消失？”
“看沈成，说完三遍，就会消失了。”唐惟妙回忆道。
“好，你不要怕，我会让它很快就消失的。”辛涟站起身来，提起地笼里的狐兽，瞬间变了脸『色』，“沈成在哪？”
狐兽闭口不答。
辛涟看了唐惟妙一眼，提着狐兽跃出了窗。
唐惟笑在水池里泡了脑袋，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发丝上水珠缓慢垂落。
窗外忽然一闪，似有火光腾起，而他转过脸，却是一切正常，只看辛涟掐着狐兽，眉目间没有一丝温度。
唐惟笑走过去，开了窗，道：“你说，人吃妖，还吃的是有死神之名的神兽，这能吗？”
辛涟手中的狐兽听了这话，更加瑟瑟发抖。
“这不是不能，而是已经发生。”辛涟陈述事实。
平时察觉不生死兽的气息，生死关头，唐惟笑爆发出的气息，确实如死生轮回般阴森恐怖。
“生吃……不蘸酱油，不撒孜然的，这也能咽下去？”唐惟笑说。
这种轻描淡甚至有些荒诞的恐怖，让狐兽精神崩溃，嗷嗷哭着招了。
辛涟：“……”
辛涟拍了拍大舅子的肩膀，认真道：“以不打算行医了，就来事刑讯工作吧。”
江边的破旧仓储中，秃『毛』狐狸坐在落满灰尘的集装箱上，抽着一支烟。
他的思绪很『乱』，想东想西，竟然回想起刚刚下山加入青丘会的时候。
这他来说，是个不好的信号。
突然回忆起意气风发的往昔，提前走马观花，没有东山再起时了。
看来，他亲信的一搏，大概率是要失败了。
烟燃了爪缝间，短短一截即将熄灭，在他的指尖留下两块焦黄。
门突然打开，光束打来，仓库的灰尘寂寥的飘洒旋转着。
秃『毛』狐狸眯了眯眼，叹了口气，张开手指，短烟头滚落在地，被他碾灭了。
穿制服的妖走他面前，面无表情念完逮捕文件，冰凉的手铐搭在了他的腕上。
沈成一直不喜欢这些有身份的妖，他们总是一副正凛然的表情，笑，他来不信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要那么骄傲的戴在脸上。
沈成：“什么罪？我刚刚没听清。”
这并非他故意为难，刚刚他的确因为开门，来的不是自己的亲信而失落出神，没能听清逮捕他的妖念了些什么。
他的罪行多了，但妖要是走程序，不一定能抓几条直接证据。
沈成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审讯室里，沈成终见了辛涟本人。
辛涟走来的那一刹那，沈成就有了强烈的绝望感。
他应该早一些见辛涟才，早些见，他或许会早些放弃。沈成向来是信点玄学的，他见过凌衍，认为凌衍不通人世，疯癫中透『露』着几分快要衰亡的枯竭感，而认为，他也能谋图瑞阳和界内的大权。
他一直以为，辛涟是那种傻莽的公子哥，被『政府』忽悠做了枪，和那些穿制服的妖一样，『迷』茫天真，信奉笑的正和秩序。
辛涟坐在了审讯桌的面，他低头翻看着那只放毒狐狸刚出炉的鲜口供，没有开口说话。
沈成的目光多了些艳羡。
正处在盛年期的凤凰，气质凌云，眉宇坚毅，目光明亮又沉静。
相衬之下，他这只满腹心计天天在尔虞我诈中『摸』爬滚打，游走在罪恶阴暗面的秃『毛』狐狸，灰暗卑微又笑。
极度的不爽，极度的羡慕。
沈成语气复杂道：“如果早一点见你本人，我能不会败这么早。”
早一些看辛涟，他能早一些不切实际的大业梦中清醒了，不去蹚浑水，而是避开锋芒，明哲保身，在黑暗中猥琐发育。
辛涟没有接他的话，转头打了个响指：“小吴，让妙妙来吧。”
沈成望向审讯室的门。
唐惟妙推门而入，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两抹淡淡的青，看起来像病了一场，但精神却很昂扬。
她挨着辛涟坐下来，眼里化开笑意，又收敛回去，这才看向沈成：“沈继留了句话让我告诉你。”
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厌恶至极的，那种厌恶中带着几分倔傲，沈成认为，她压抑着青丘会沈继，自己的鄙夷之『色』，并非出礼貌，而是一种根源上的蔑视，所以不值得向他表达自己的任何情绪。
唐惟妙开口，声音粗犷，她的舌尖吐出暴躁的狐言：“沈成，你们都是群痴心妄想的小垃圾，敢设计阴我！我不会让你们接手我的任何事业！我就是全送给公安送给不相干的人，我都不会让你们这群蠢货踩在我的肩膀头蹦迪！你们也配在我打下的江山上享福？都给我下地狱去吧！哈哈哈哈！”
沈成惊道：“大哥……”
是沈继的声音，是他的语气，没错。
唐惟妙重复了三遍之，吐出一口长气。
辛涟倒上一杯花茶，给她漱了口，她：“咒言消了吗？”
“消了，重复三遍就消，沈继定的。”唐惟妙恶心道。
辛涟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温言安慰道：“消了就没有了，你要是想忘掉，我以帮你。”
沈成惊讶道：“这是大哥的狐言？这是怎么回事？”
唐惟妙并不回答，她站起身，轻轻呸了一下，离开了审讯室。
辛涟一秒恢复冷漠脸，摊开审讯本，他旁边的事板起脸道：“自己交待还是等我们审？”
沈成瞪着狐狸眼，眼中的血丝都要爆了，终，他搓了搓耷拉的狐狸耳朵，说道：“大哥啊大哥，死了还能摆我一道……”
青丘会的故事，说起来很老套，也很无聊。沈继年轻时是个鼎聪明的妖，能在人类社会混得风生水起，越老越跳脱离谱，天天疑心兄弟们盼着他死，疑心睡不着。
终，为了能放心睡上一觉，他想了一个办法，这办法就是设局试忠心。放出风，说自己要病死了，看各路人马的反应。
结果玩脱了，各路人马没有一个不想让他死，知道做局的，阴着来，不知道做局的，明着来。沈继快死了？太好了，管他真的假的，假的也给他做成真的，让他死，死透！
青丘会一代大佬，就这么把自己玩去了，，不得不雨夜出逃，倒在人类的地盘，一个旅游观光区，等待咽气。
那一刻，沈继悟了。
你们这群玩意，哪一个有我英明神武？你们哪个也不配拿着我打拼下来的祖业去享乐，老子要玩波大的，老子就是把青丘会砸了，送人，送公安，也不留给你们！
“我下地狱，你们下监狱！”
这句话，就是沈继赠唐惟妙宝藏的行为机。
正如沈继所想，沈高斗不过沈成，而沈成玩不过他。空有野心的伙，我死之前，也能叫教你，什么才叫传奇狐妖！
沈成头顶的一根狐狸『毛』，在破罐破摔交待完罪行，也脱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