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惊愕的看着杨廷和,心中均想:这个人是不是疯了?永乐帝靖难夺位,从侄儿建文帝手中夺了大明皇帝之位,这件事讳莫如深,乃是最为忌讳的话题。难道也是能随便说的么?
再说了,那可不是继承大统,而是夺位。这件事即便过去了一百多年,却依旧为许多人所诟病,依旧是永乐大帝的一处污点。拿这件事来作为立汝安王朱佑梈为帝的理由,属实是强词夺理了。
况且,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叔叔继承侄儿的皇位是否合理,而是在这种情形下,仓促立一位智力低下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为帝,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人根本不能当皇帝,而这仓促的决定,似乎只是为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而已。
立新皇之事,岂能如此草率随意?杨廷和这么做,绝不像是为大明着想的忠臣所为。而是一种悖逆不正之行。包藏着祸心。
“诸位大人,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这是默认还是反对?若诸位不说话,我便当你们是同意了。”杨廷和问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杨首辅,老朽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你,希望你能够给予解答。”
杨廷和看去,却是内阁大学士梁储起身相询。
“梁大学士请问。”杨廷和皱眉道。
梁储点头,咳嗽了两声,沉声道:“杨首辅,老朽的第一个疑问是,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如今的乱局?恕老夫看不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局面糜烂至如今的地步?杨首辅和张延龄势若水火,大打出手。到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可否告知?”
杨廷和皱眉道:“梁大人,你到现在怎么还问这个话?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难道没有见到么?那张延龄阻挠新皇继位,意图篡逆谋反,你难道没看见?太后和新皇的诏书说的清清楚楚。我等奉旨靖难,讨伐逆贼。你居然还问我这些?”
梁储紧皱眉头,沉声道:“杨首辅,你莫要捉急嘛,这些老夫当然都知道。老夫虽然老了,但却没有老糊涂。这些事老夫当然都见到了。但是,老夫问的是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比如皇上突然驾崩,会不会当真是有人谋害了。张延龄说皇上是被人谋害的,说的信誓旦旦,会不会真的有人谋害了皇上?至于新皇的圣旨……新皇尚未即位,怎会下这样的圣旨?令人疑惑。而新皇既然下了圣旨,却又为何几天前在正阳门箭楼对着下边喊话,说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还有,太后宫中是怎么失火的?太后怎么就被烧死了?老夫这几日在家中想了几天几夜,总是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杨首辅,你能否一一解释给老朽听呢?”
梁储这一番话说出口来,众人尽皆变色。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以来许多人心中的疑惑,只是没人敢说出口来。梁储居然当着杨廷和的面问出了这些话来,这便是在当面质疑了。
杨廷和在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已经阴沉的如同雷雨之前的天空。
“呵呵,梁大学士。有人说你老眼昏花,经常犯糊涂。本人一直不信。但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老糊涂了。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质疑我杨廷和对大明的忠心?要为张延龄开脱?若不是念在你德高望重的身份上,本人几乎要认为你是张延龄的同党了。梁大学士,本人知道外边流言蜚语多得很,许多都是骇人听闻的传言。你我这等身份之人,怎能为流言所惑?怎么能相信那些市井之言?难道你宁愿相信流言蜚语,却不信本人,不信在座诸位的话么?”杨廷和冷笑道。
梁储咂嘴摇头道:“老夫确实有些老糊涂了,正因为如此,才来询问杨首辅,请求给予解惑。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解释清楚了,也好让众人心中放心。否则流言弥漫,乌烟瘴气,岂非以讹传讹,混淆视听么?”
费宏忍不住了,在旁冷声道:“梁公,今日杨首辅请诸位大人前来,是商议立新皇,下旨召兵马入京靖难的。你缠七杂八的扯这些作甚?本来也没请你来,你好好的在家呆着,养养身子多活几年不好么?偏偏跑来说这些话,是何道理?”
梁储叹息一声,缓缓道:“看来,老夫是得不到解释了。看来,有些事确实是如老夫所想得一样。哎,真是没想到啊,老夫很是痛心。我外廷官员,本该是我大明朝廷中忠诚正派之人,因为我们都是读了圣贤书的人。最终,反倒成了祸害。哎,真令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杨廷和脸色青白,厉声道:“梁大人,本人念你德高望重,才不计较你的话。你若执迷不悟,胡思乱想。在这种时候,那可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梁储皱眉道:“你都不屑于向我等解释这些疑问,叫人如何信你?”
杨廷和沉声道:“本人的解释只有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蜚语我不屑于回应。梁大人,现在要商议的是立新皇的事情。你再谈及其他,便请你离开这里。”
梁储轻抚花白的胡须,沉声道:“老夫也是内阁辅臣,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夫离开这里?更无理由不许老夫质疑你。难道你想只手遮天?杨廷和,你是读书人,李东阳没教你如何为人处世,为大明之臣么?没教你不得爱惜名誉,不得为非作恶么?你读的那些书上没教你凡乱臣贼子都会不得善终,遗臭万年么?”
杨廷和双目圆睁,厉声叱道:“梁储,你装疯卖傻,胡言乱语,搅乱大事。本人怀疑,你是逆贼张延龄的同党。”
梁储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杨廷和摇头叹息道:“杨廷和啊杨廷和,老夫真替东阳老弟难过。东阳老弟一世英名,却有了你这么个学生。他若泉下有知,恐要羞愧无地。这将是他一生的污点。你没学会其他,攀诬他人到是学到了精髓。随便你怎么说,你说老夫是张延龄的同党,那便是吧。随你怎么说。”
杨廷和冷笑道:“你承认了最好。”
梁储大笑起来,笑的咳嗽连连。止住咳嗽后,梁储转目看向众人,沉声道:“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听我一言。我梁储这辈子不求人,但今日,老朽恳请诸位,擦亮眼睛,莫要再被杨廷和费宏等人所蒙蔽。他们绝非善类。什么立新皇?无非是挟天子令诸侯罢了。立个废人为我大明皇帝,只为了和那张延龄争胜而已,眼里完全没有我大明社稷江山。所做作为,已非人臣之行。诸位万万要想清楚,不可与之为伍,否则将遗臭万年。老夫恳请诸位,三思而行。哪怕不为大明社稷着想,也要为身后清名所虑。慎之,慎之!”
杨廷和再也忍受不了,沉声喝道:“来人,讲梁储拿下。梁储勾结逆贼张延龄,意图谋逆。他也亲口承认了罪行。此刻尚且不知悔改,蛊惑人心,诋毁朝廷重臣,不可饶恕。将此人押下去,待乱局平息之后,一并处置。”
门外几名亲兵闻声而至,便要去拿梁储。梁储手中拐杖往地上一顿,厉声喝道:“谁敢动我?老夫乃朝廷命官,三朝为臣,为官四十余载。皇上见了老夫都要礼遇三分。倒要你们这些人动手拿我。”
杨廷和冷声道:“资格再老又如何?在本人面前,却是行不通。拿下。”
几名亲兵涌上前来,梁储举起拐杖冲向杨廷和,大声喝道:“老夫打死你这乱臣贼子,道貌岸然之徒。替你的老师李东阳教训你这伪君子。”
拐杖当头打向杨廷和,杨廷和连忙躲避,却因为疲惫而身子不灵活,被拐杖打中肩膀,疼痛入骨。杨廷和恼怒之极,伸手抓住拐杖一端用力一扯,梁储拐杖撒了手。
但他没有退后,口中大声喝道:“老夫活了七十多岁了,依然活得够了。诸位大人,今日梁储以死明志,告诫各位莫要一错再错,莫要助纣为虐,遗臭万年。梁储死不足惜,但愿我大明能恢复清明之世,奸臣贼子早日伏诛。”
说罢,梁储低头猛地一头冲向杨廷和。杨廷和身子一闪,轰隆一声,梁储撞到了杨廷和身旁的茶几上,一壶热茶倾倒,茶水飞溅,淋漓一片。
“疯了,他疯了。”杨廷和气急败坏的叫道。
梁储的身子匍匐在地,趴在地上开始抽搐,乱蓬蓬花白的头颅下一滩血迹开始蔓延。
众官员大声惊呼起来。工部尚书李遂快步上前查看,但见梁储满头满脸是血,一探鼻息,已然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