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来,喝茶。”张太后见张延龄坐在那里发愣,笑着伸手戳了一下张延龄的额头道。
张延龄回过神来,接过茶盅低声道谢,喝了一口,赞道:“好茶,二姐沏茶还是和从前一样。当年,姐夫在世的时候便老是夸你茶沏的好。我那时年轻,不懂品茶。现在我茶水喝多了,便知道姐夫当年说的没错了。”
张太后微微变色,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弟跟我说说在南洋的事情吧。我听他们说,你们和佛郎机人打的很激烈,我都要担心死了。”
张延龄微笑道:“没什么可说的,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也不想提。没得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总之,有我在,定不会让大明朝被人欺负。”
张太后笑道:“那倒是,小弟现在可是人人赞扬的大人物,是无敌的大将军。皇上有一次还跟我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怕,想到你这个舅舅的本事,他便觉得没有什么人能撼动我大明朝分毫。”
张延龄笑道:“皇上过誉了。”
张太后道:“是了,你这次回来,怎么没跟皇上一起回来?南方的叛乱平息了,谢天谢地。你应该去见了他了吧?怎么没陪着皇上?”
张延龄道:“我归心似箭,再加上大局已定,我便不在那里碍手碍脚了。皇上英明神武,平息叛乱,我若跟着,反倒不好。”
张太后微微点头道:“小弟真是长大了,知道进退了。你是怕抢了皇上的风头。你若留下,别人定说是平叛是你的功劳。皇上想出风头,想让天下人赞扬他,所以你便回京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二姐也聪明了,这些道理你居然都明白了。”
张太后道:“我哪知道啊?是杨……嗯……是自己瞎捉摸的罢了。”
张延龄眉梢一挑,但很快恢复平静。太后差点说漏了嘴,这样的道理,太后自己怎琢磨的出来?那定是杨廷和跟她说的了。但张延龄却也并不挑破,因为他已经做了决定。
“二姐,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拖不得,我得马上去办。二姐明日或者后日抽个空,我和大哥一起进宫来,咱们姐弟三人吃个团圆饭,好好叙叙别情。二姐,您看如何?”张延龄站起身来道。
张太后愣了愣,她虽然觉得张延龄的话有些突兀,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比自己姐弟相聚更重要?但她其实现在心里正在忐忑不安,因为那个人约好了今日上午会来,她也正想着找机会去吩咐人拦住他,不要让他进延禧宫。不然遇到了张延龄,怕是会很糟糕。
张延龄却要走了,这倒是让张太后松了口气。倒不是不愿意和小弟说话,而是今日实在是太不巧了。她本以为今日上午小弟不会进宫来的,毕竟昨日傍晚回到京城,今天定是要休息一天,最多派人来宫里跟自己知会一声,约个时间进宫。怎料想忽然便来了。
今日自己让那个人进宫来,其实也是为了跟他见最后一面。因为小弟回京了,他们之间的来往必须要更加的隐秘小心,起码在一段时间里不能相见了。
“既然是要事,哀家也不留你。我们姐弟之间何时不能相聚?朝廷大事耽搁了可不好。明日你和鹤龄一起进宫便是,晚上姐姐让人备酒席,咱们张家姐弟好好聚一聚。”张太后笑道。
张延龄笑道:“便听二姐的,明晚我和大哥进宫来。咱们姐弟三人一醉方休。二姐准备些好酒好菜,我可不吃那些没油水的清汤寡水。”
张太后笑着嗔道:“知道了,亏待不了你。”
张延龄拱拱手转身往外走,张太后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木花格旁时,张延龄看到了花瓶里插着的一篷鲜灵欲滴的花草。那是几朵红月季配着几朵迎春花,外加上一些绿长叶子的不知名的花草。
“这是二姐插的花艺么?”张延龄驻足笑问道。
张太后笑道:“无聊之时,随便打发时间的。小弟觉得怎样?”
张延龄不能告诉张太后自己的真实想法。张太后这瓶花插得毫无艺术感,张太后其实并没有多少艺术细胞。适才那女官的赞扬,显然都是假话,亦或是让她开心罢了。
“甚好。”张延龄道。
“你也这么说,那我便开心了。我还怕插得乱七八糟,惹人笑话呢。”张太后嫣然笑道。
张延龄道:“惹谁笑话?”
张太后忙道:“我是说,下人们看到了会笑话。还有,皇后和后宫的嫔妃们经常来,不好看,岂非丢面子。”
张延龄笑了笑道:“二姐,我在翰林院书阁里倒是见过一本叫《瓶花谱》的书,是本朝一个叫张德谦的爱花养花之人所作。说的便是瓶花之艺。上面详尽的写了如何品瓶、品花、折枝、插贮、滋养、事宜、花忌与护瓶等事宜,那是专门论述插花之艺的专著。二姐要按照规矩学,这本书倒是可以让人送来读一读。”
张太后笑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书?那我倒要叫人去拿来瞧瞧。”
张延龄点头道:“打发时间倒也不错。不过,叫我说,这插花之艺,就像学琴棋书画一样,只为娱己而非娱人。插花之艺,说有规矩,其实也并无什么规矩。关键是要自己高兴开心便好,倒也不必去一切按照别人的规矩来,非要得到什么人认可。二姐自己觉得开心最重要。况且,您是太后,母仪天下,德慈万民,天下人插花都得以太后的插花为榜样才是。是别人学您,而不是您学别人。”
张太后咯咯笑道:“这话说的,还别说,还真是有些道理。不过,这可不太好。哀家可不能那么做。”
张延龄笑道:“为何不可?二姐,记住,您是太后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天下人都目光如炬的看着你呢。”
张太后笑容收敛,有些发愣。
张延龄笑道:“二姐,我走了,二姐莫要送我了。记住,您是太后。”
张太后正要张口说话,张延龄已经拱了拱手,快步出门而去。
张太后呆立在门口发愣,一时间觉得张延龄今日言行古怪,话里有话。但又觉得他只是在谈论插花的事情而已,应该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张延龄大踏步出了延禧宫门,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他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之所以急着要走,便是因为张延龄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能再伤害太后,伤害这个对自己疼爱维护的女人。不管理由再充分,后患再大,自己也不能那么做。
自己的初衷不就是要让自己的亲人和在乎的人开心快乐么?就算那是虚假的梦,只要二姐开心快乐,自己又何必去叫醒她?让她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那岂非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自己要做的不是通过伤害太后来解决这件事,而应该以另外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所带来的隐忧和危险。不让这件事为外人所知,又或者通过揭露杨廷和的真实意图来让二姐自己从梦里醒来,让她明白那是一场梦而已。这要比粗暴的叫醒她,甚至是用冷水用热火去惊醒她要让她更加的能够接受。
有些时候,自己清醒,比任何人的提醒都重要。也更容易平复伤口。
当然,张延龄并非是要放任此事。对于杨廷和,要给予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他执迷不悟,那么自己将会让他明白,他的无耻行径会给他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张延龄没有走的太远,他站在延禧宫门口的一片花木从中等待着。不久后,他看到了从另一条花木小道走到延禧宫门口的杨廷和。
杨廷和一袭长袍,风度翩翩,确实有丰神如玉,清俊风雅的风度。
他走到门口,宫女翠玉上前引着他往东边的侧门而去。
张延龄轻叹一声,快步出宫而去。
……
晌午的艳阳里,谈如青正和小竹两个人在白纸坊谈家老宅的后院里晒着药材。难得的艳阳天,藏着的许多药材要重新晒一遍,以免沾染了空气中的湿气回潮。
主仆两人倒也不假手于人,两个人亲自动手,忙活的额头见汗。全部的药材都铺开之后,主仆两人便在阳光下站在满地的药材中间狭窄的空地上四顾打量,心中充满了欣慰感。
然后,她们便看到了张延龄笑眯眯的从后园垂门进来,快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来的还真巧,我们活儿干完了,你倒来了。早来一刻,帮我们搬搬药材也好,真是个有福气之人。”谈如青用衣袖在额头擦了擦汗,笑着缓步迎了上去。口中嗔怪道。
张延龄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可不是故意偷懒。我从宫里出来,便直奔你这里来了。我一猜你们就在这里。”
谈如青笑道:“太后没有留你吃饭叙旧?倒也奇怪。”
张延龄道:“留了,但是我急着要见我的宝贝如青,所以婉拒了。”
谈如青嗔道:“呸,说的怪恶心的。什么宝贝如青?”
张延龄大笑,来到谈如青面前,突然一把搂住谈如青便吻了上去。
谈如青呜呜挣扎,拳头在张延龄胸前捶打,却难以挣脱。不久后便任其狼吻胡亲,气喘吁吁了。
张延龄亲了个够,放开满脸红晕的谈如青。谈如青嗔道:“你这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呢。”
张延龄道:“府里人多,昨日也落不得说体己话。我想死你了。”
谈如青笑道:“我可不想你。小竹倒是挺想你的。”
在后方背着身子不敢看公爷和小姐亲嘴的小竹吓了一跳,忙转头叫道:“我可没有,小姐别乱说。”
张延龄哈哈笑道:“想我又不是什么坏事,干什么不肯承认?见不得人么?小竹,命人准备饭菜,中午咱们不回府了,就在这里吃。吃了饭,我好好疼疼你家小姐。还有你!”
谈如青面红过耳,跺着脚嗔道:“你疯了么?莫说胡话了。这里没你的饭吃,你快回府去,我一会还要去医馆坐诊。”
张延龄哈哈笑道:“你还是先医治医治我这个病人吧,我得了相思病,医者仁心,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出人命吧?小竹,快去吩咐人弄饭菜啊。”
小竹慌里慌张的答应着往院外奔,出院子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姐又被公爷给抱住,正在如恶狗扑食一般狂啃不休。小竹心头一热,脚下拌蒜,差点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