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上西路狼烟烽起之时,东边的上北路独石堡一如往常。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一如往常,因为这里多了些回荡在山岭之间的鸹噪之声。
这两日,独石堡参将张雄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从边垣隘口上抽调下来近两千边军,用来协助朱厚照的大型狩猎行动。位于独石堡北侧的两座大山甚为雄伟,但是朱厚照下令一次性将两座大山里的猎物全部从山林里赶到山谷里,进行一次大型的狩猎行动,目的便是要狩猎到更多的珍奇异兽。
刘瑾已经进言,要重建豹房。前年张延龄陪同朱厚照在西山抓了一只金钱豹之后便养在太液池中间的琼华岛上。但是后来,那只豹子被张皇后派人给杀了,因为张皇后认为,太子这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于是派人去射杀了。
那件事就连张延龄也觉得张皇后做的太过分。事后想来,那可能已经深深的伤害了朱厚照的心。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不睦,定是这些类似的行为导致的结果。
刘瑾是朱厚照的身边人,也最懂得揣摩朱厚照的心思。包括这次狩猎的事情,刘瑾其实都是投其所好。而如果能再抓到猛虎豹子重建豹房的话,那不仅是弥补了朱厚照心中的遗憾,更是宣示朱厚照作为皇帝的权威。豹房重建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朱厚照的行为,张太后也不成。这便是最好的宣泄了。
朱厚照当然是立刻答应了这个提议。之前他便想着能活捉大型猛兽的。只是苦于难以实现。现在刘瑾提出来了,参将张雄又说根本不用担心运回京城的问题。张雄说,抓到老虎豹子豺狼什么的,他会命人用坚固的笼子将它们圈养起来,派专人一路给皇上护送到京城去。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理由不重建豹房?所以这场狩猎便极为重要了。
两千边军士兵再加上数百锦衣卫护卫,这堪比一场大型战斗的规模了。花了一天时间,所有人在山谷中建造围栏。砍伐了上千棵原木在山谷中围成了坚固围栏。第二天一早开始,两千名兵士便大声鸹噪着从东西两座大山的另一侧开始驱赶野兽。
一时间号角长鸣,吆喝连声,锣鼓之声在山林之中回荡。林子里的各种大小野兽更是惊得飞奔乱跳,惶恐嚎叫。知道的明白这是一场狩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一般。
张延龄并没有加入其中,一方面张延龄并不想掺和这件事,无论如何,这是件荒唐的事情。张延龄虽然需要取得朱厚照的信任,和他进一步巩固关系,但是倒也不屑于和刘瑾他们一样,采取这些手段。而且,已经有了刘瑾等人和张雄侍奉在旁,自己再掺和进去,倒要被刘瑾以为自己和他争宠了。另外一方面,张延龄还是对那些消失的鞑子兵耿耿于怀。他们会不会尾随而至,会不会被他们探知皇上的身份,这还是比较让人担心的。所以张延龄便主动请求带着人在外围警戒搜寻。
朱厚照的心思在狩猎上,刘瑾的心思在朱厚照身上,张延龄在不在身边倒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两人并不在意张延龄去做什么。张延龄倒也乐的不去掺和此事,带着陈式一和张隐赵元成等人分成四个小队,在独石城左近游荡警戒,以防万一。
傍晚时分,大量的野物被从山林里赶出来,有的已经慌不择路的冲入山谷围栏之中。朱厚照高兴的合不拢嘴,远远的看着那些闯入围栏之中的野兽,虽然没有看到白老虎,但起码已经看到了两支花豹,一群林狼以及数头狗熊。光是这些野物放到琼华岛上,那已经是很热闹了。
朱厚照关心的是一会如何将他们活捉。刘瑾在旁出着主意说:“皇上,一会可以用绳索套着它们。奴婢听说,养马的人都是用绳索套马的,咱们也这么干。选些身强力壮的兵士,拿着粗绳子进去套住,十几个人一起用力,饶是大黑熊瞎子也无力反抗。直接拖到木笼子里关起来便是了。”
虽然这种办法自己没法参与,少了些参与感,但是朱厚照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抓到了便好。
正说这话,忽然间看见张雄从围栏处飞奔而来,跑的太急了,在朱厚照立足的山坡下边还摔了个狗吃屎,样子着实狼狈。朱厚照和刘瑾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张参将,这是怎么了?要磕头也得到皇上面前来才磕头啊,怎地在山坡下便磕头了?你当是拜神呢?”刘瑾大笑着高声调侃道。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张雄声音颤抖着,大声的叫着往山坡上跑来。
朱厚照和刘瑾都吓了一跳,张雄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那是能感受的到的。张雄跌跌撞撞的来到朱厚照和刘瑾面前,满脸通红,神情紧张之极。
“怎么了?野兽跑了?还是野兽伤了人?”朱厚照皱眉道。
张雄忙道:“都不是,是鞑子,鞑子攻城垣了。臣刚刚接到禀报,北侧喜峰口烟墩遭到鞑子兵马攻击。”
刘瑾皱眉道:“不是有留守的兵马么?独石城不是有三千多士兵,城墙上不是还有一千多人么?”
朱厚照道:“是啊,你慌什么?鞑子袭扰,打退他们便是了。”
张雄喘息道:“皇上,他们禀报说,喜峰口外的山谷里起码有上万鞑子。喜峰口只有两百人驻扎。如何守得住?此刻……恐怕已经失守了。”
“什么?”朱厚照惊呼出声。刘瑾也是目瞪口呆,脑门上的汗立刻涌出。
得知消息之后,众人尽皆惊惶。虽然张雄极不情愿,但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两千名忙活了一天精疲力竭的士兵往长城隘口赶去增援。而朱厚照等人立刻撤回独石城中等待消息。
事情远比张雄禀报的更加严重,就在朱厚照得知了北边喜峰口关隘遭受攻击之时,张延龄也在独石城南边的山口遇到了十几名翻山越岭而来的士兵。他们是从东南方向的龙门所赤城赶来的,是赵永胜派他们来的。
他们从昨日下午出发,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整个人都要累的虚脱了。从他们的口中,张延龄得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鞑靼人上万兵马从昨日凌晨开始对龙门所防御的城垣发动了猛攻。
赵永胜率领龙门所守军拼死防守,但是鞑子兵马太多,源源不断,打到下午的时候,多处城垣被攻破。虽然赵永胜拼死将他们杀退,但是守军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所以赵永胜派出了这十几名兵士赶往独石城送信。
“赵守备要我等告诉张侯爷,他估计鞑子是知道了皇上的行踪,所以大举进攻。鞑子的意图是要攻破龙门所,切断皇上南下的退路,然后往北围攻。赵守备说,请侯爷赶紧保护皇上南下,抢在鞑子兵马阻断后路之前离开上北路往西去,寻求西边大军的保护。他会拼死撑到最后一刻,为皇上南撤争取时间。”
张延龄听了这禀报心都凉了。事情不幸被自己猜中,消息果然是泄露了。赵永胜这么说自然不是胡乱猜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算算时间,这些兵士昨天下午出发,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的时间。赵永胜以四百兵力抵挡近万鞑子的进攻,那是根本抵挡不住的。他也撑不了多久的时间。估摸着昨日天没黑,龙门所便破了。鞑子恐怕已经在全部进入了上北路的燕山之中了。
张延龄急匆匆的赶回独石城的时候,看到众大汉将军正在整装。张延龄一问,才知道了北边长城隘口遭受鞑子兵马攻击。张延龄惊愕之余,心中也完全确定无疑。鞑子兵马正是为了皇上而来。
张延龄飞奔至朱厚照住处,朱厚照已经穿戴好了盔甲衣物,刘瑾等人正提着大包小包的包裹在身上,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侯爷,你们跑哪去了,快让你的人整理行装,我们得快离开这里。鞑靼上万兵马已经在攻北边的隘口了。咱们得连夜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刘瑾见到张延龄慌忙道。
张延龄看向朱厚照,朱厚照神色也颇为慌张的道:“舅舅,咱们得快走了,有上万鞑子。适才已经得到了消息。喜峰口关隘已经被攻破,鞑子兵马很快便要攻进来。敌众我寡,朕虽不惧鞑子,但是也不能硬来。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的好。回头朕亲自领军来打他们。”
“皇上,咱们恐怕走不成了。臣刚刚接到龙门所=赵守备送来的消息,龙门所昨日被万余鞑子进攻,此刻应该已然失守。”张延龄轻声道。
“什么?”朱厚照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刘瑾惊愕道:“侯爷,莫不是说笑么?你是说,鞑子从两个方向进攻了?”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这种事怎能说笑?”
刘瑾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延龄皱眉道:“昨日下午赵永胜手下只剩下了四百士兵,刘公公觉得能撑多久?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吧。鞑子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冲着皇上来的。鞑子知道皇上在独石城,所以分两路进攻。攻赤城的目的便是截断南下的通道,将咱们困在这里。这是南北夹击合围。刘公公明白了么?上北路南被狭长东西很短。咱们此刻往南撤,一定是来不及的。在山野之中遭遇鞑子,必死无疑。”
刘瑾看着张延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虽不愿相信,但他知道张延龄绝非危言耸听。若是昨日龙门所被破,鞑子进了大明境内的话,此刻已然截断了南下通道了。现在往南走,必是会迎头遇到鞑子的。
“舅舅,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朱厚照勉力保持平静,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