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让萧文明感到担忧的,并不是杨妙真和李全下一步的打算——别说是下一步打算了,就是他们现在立即发动进攻,萧文明都是可以坦然处之的。
萧文明现在最担心的,却是杨妙真刚才所说的:她是刚刚从临海屯回来的,并且见到了自己的姐姐萧文秀……
她这话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真的去过临海屯并且被眼前的景象折服了吗?
又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对萧文明的试探和挑衅?
这以上种种,都是值得推敲的。
还有另一种最可怕的猜测,那就是杨妙真已经血洗了临海屯,她刚才说的都是反话,无非就是想试探,或者就是纯粹捉弄一下萧文明。
但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太高,因为看杨妙真和他带来的人马,虽然因为长途奔袭看上去比较疲惫,但身上并没有沾染着血迹,不像是经过一场生死厮杀之后的模样。
要知道,萧文明为了万全,还留着一百萧家军在屯子里守护安全,并且由办事小心的张俊带队。
张俊这人虽然谨慎并不胆小,遇到了敌人攻打这样的情况,他不会有半点退缩,反而会发挥自身最强的韧性,让敌人在进攻自己的时候,承受最为惨痛的伤亡。
并且除了这一百萧家军的子弟兵之外,其他临海屯的老少爷们那也不是吃素的,同样会加入战斗。
在临海屯做生意的外人,说不定也会参加战斗——自己的姐姐萧文秀还是有这样的威望和领导能力的。
除了他们之外,在临海屯设立了仓库的董婉青,十有八九也是会帮着出头的。
她手下颇有几个在海通镖局走镖的镖师,且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而杨妙真同萧文明谈笑风生,全无同人交手过的迹象,那么是不是说临海屯肯定就是太平无事了呢?
萧文明也真不敢打这个保票。
那就再试探一下吧!
萧文明耐着性子挤出笑容,拱手作揖道:“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了些,我小时候挨过她不知多少次打呢!就怕我姐说话太冲了,若有得罪当家的的地方,我在这边先替姐姐道个歉!”
这完全就是相反的话了。
要是萧文秀脾气暴躁的话,那这普天之下恐怕有脾气的人就没几个了吧?
但萧文明小时候挨过萧文秀的打,那倒是真的,别说是他之前那个傻样了,就是穿越之后,萧文明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萧文秀也是会出来说他几句,甚至还会半开玩笑似地动手捶他一拳、拍他一掌。
萧文明这话虽然半真半假,但总体下来和瞎扯淡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杨妙真真的和萧文秀接触过,就一定能够轻易识破萧文明的谎言。
当然了,前提是她们之间的接触是平和的,是平心静气地在说话,否则萧文秀的性格也是柔中带刚,也会变成一个女强人。
否则,萧文秀怎么可能在萧文明还没开窍的情况下,挑起主持临海屯的
一切事务这个重担?
萧文明自以为自己的话术十分高明,就连一旁的谋士温伯明都在暗暗点头,表示对萧文明的赞赏。
然而杨妙真这边却丝毫没有受骗。
只听她爽朗地笑道:“都说萧大人心眼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姐为人和蔼可亲,说话柔风细雨,几句话说下来,便让人如沐春风。就是附近的父老乡亲都说她是位活菩萨,我对令姐也是十分佩服的,言辞之中怎么可能有所冲撞呢?萧大人这么说,无非就是大人故意说谎,是要来试探我是否真的见过令姐……”
这几句话说得萧文明一愣一愣的。
这个杨妙真也太厉害了!自己心里动什么小心思,居然被她猜了个一清二楚!
只听杨妙真又说道:“这一点,大人就不必怀疑了,令姐带我在全屯上下走了一走,海港那边也去看过了。我还多留了一个心眼,随便找了路上几个农夫、商人,打听过几句萧大人风评。问了那么多话,竟没人说出萧大人半句不好。这很难得。看样子的确是我的错,错怪了萧大人了。今日我等冒昧前来,多有得罪,算是欠了大人一个人情,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人尽管说话!”
萧文明听了杨妙真的话,总算是松了口气。
但他还没有完全生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萧文秀的性格、以张俊的做法,是一定会派人来通知他的。
然而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到现在还没到来——这倒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而是客观的距离就这么远,路上就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听杨妙真的意思,似乎有种想要摒弃前嫌的感觉。
于是萧文明便也顺水推舟道:“有当家的这句话,那我也就放心了,就是怕你手下这位李全弟兄对我还有些成见。话,大家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将来我们就是友非敌,可万一这位李全弟就还来找我的麻烦,你说我是打他好呢?还是放他好呢?”
萧文明这话已经预设了一个前提——李全肯定是弄不过自己的。
李全一听这话当时就怒了:“我用不着你放过!也不用下次,你要是有种,我们现在就大战三百回合!”
李全话音未落,杨妙真便已眉头一皱:“放肆!我同萧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教训了李全一句,杨妙真却不忘替他说句好话:“萧大人,我们这位李全弟兄,平时最是仗义直言,也很直爽,人是个好人,就是脾气略暴躁了些,却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他说的话、做的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行,我知道了,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当家的既然这样说,那我和李全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哦,对了,今天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但打也打了,不幸有几个弟兄受了伤、还有死了命的。这个养伤的钱和死了的弟兄的抚恤,就由我这边出吧,也多少体现一下我的诚意。”
萧文明这边赚钱不少,但消耗的也不少。
每个月要还董婉青的钱,还要攒供给朝廷的税金,还有养兵之类的刚性支出,还要坚持不断地
投入到临海屯和海港的基础建设当中。
其实萧文明每个月能攒下来的富余的银子并不多,手头还是挺紧的。
但是这几个抚恤金萧文明肯定是要答应下来的。
可没想到杨妙真这边也很有骨气:“那就不必了,阵亡弟兄应当如何处置,自有我黑旗军的规矩,就不劳萧大人破费了。”
其实萧文明料想杨妙真这边也是不肯收自己的钱的。
但是一样的一句话,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儿,说不说那是另一回事儿。
最好萧文明每次说话都是这样,好话说出了口,别人又不需要麻烦自己,那就相当于白赚了个人情,岂不美哉?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讨论的了。
“既然当家的已经去过我的屯里了,那我也不好再留,黑旗军素来同朝廷不睦,我又是正经的屯田所的千户。绥靖一方、责任重大,当家的要继续留在我临海县境内,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就请回江北去吧?山高水长,将来定然会有再见之日,我们到时再叙好了。“
萧文明这个提议,杨妙真也是认同的。
黑旗军和大齐朝廷何止是不睦——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黑旗军的当家的出现在萧文明这个朝廷命官的面前,他理所当然是要出面剿灭的;而黑旗军看见萧文明这条朝廷的鹰犬,当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双方都没办法一口吃掉对手——
萧文明这边面对黑旗军,自可立于不败之地,但是想要取胜,却非得冒一些风险不可,搞不好在这个过程中就折出了自家弟兄,实在是得不偿失。
黑旗军这边也是一样,通过李全之前和萧文明的那一番争斗,他们早就已经看出来了,萧文明的萧家军的战斗力,是要远远超出大齐其他屯田兵,可不是随便就能捏的软柿子,要强行攻击,非得把自己折进去不可!
并且刚才杨妙真已经调查过了——“萧文明是倭寇”,这种说法纯粹是子虚乌有,这样一来黑旗军在道义上也不占了。
那还能怎么办呢?
回江北去吧,待在江南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任何好处!
杨妙真是个豁达洒脱之人,虽然此次南下江南,除了折损几个弟兄、道了几句歉之外,没有任何成果,但是发现留在此处毫无益处之后,她还是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弟兄们这回错在我,害大家白跑一趟,我等先回山东再作计议。”
杨妙真办事干脆,吃了亏的李全却不愿就此回去。
后来萧文明才知道,黑旗军里虽然杨妙真的地位崇高,但是组织并不严密,大家不过卖你个面子而已,并没有绝对的控制权。
就好像李全,他原本也是一方的带头大哥,是最近才加入了黑旗军的,手下的弟兄都是他一手从山上带出来的。
今天在萧文明这里吃了亏,非但没有在黑旗军里积攒下威望和功劳,反而折损了几个跟了自己好多年的老弟兄,实在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