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后,等了几秒钟,屏幕一闪,出现赵钰略显夸张的笑脸。他那边光线不甚明亮,背景模模糊糊的,像是在室外。
“爸,你干嘛呢?在家吗?”赵钰的手机呈现出一大片雪白的墙面,半天没人露头,但手机里有人说话。
是母上大人的声音。
“你把手机放到正面才能照到你。哎呀,你咋那么笨呢,手机要这样拿,把屏幕对着你的脸,不是冲着天花板!”
随后,手机画面剧烈地抖了抖,弹出爸妈各一半的脸。
赵钰扑哧一下笑了。
他挥挥手,“看到了。爸!”
赵晓峰好像是在挥手,但是被挡住了,看不到,齐秋红经常玩微信,比赵晓峰老练,她冲着儿子比了个耶,“钰钰,妈妈在这儿!”
“妈,你把手机给我爸吧,我找他有事。”赵钰说。
齐秋红不情不愿的把手机让给赵晓峰,“好好跟儿子说话啊,不许吵架!”
“啰嗦!”
齐秋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爸,你转下手机,别让我跟你的半拉脸聊天啊。”
赵晓峰转动手机,调整角度,听到赵钰喊ok,他挺起腰板,坐得笔直。
“爸,给你介绍个人,你看你认识吗?”赵钰把手机抓了转,对准一旁的徐三叔。
“爸,这是我们村的徐三叔,三叔,您大名叫?”
徐三叔冲着手机挥挥手,“你好呀,赵钰爸爸,我叫徐家印。”
徐家印?
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赵晓峰在记忆库里搜寻着徐家印这三个字。
“爸,提醒你一下,他是凤凰村第一个考到县中去的学生,后来留在省城机关工作了。”赵钰说。
第一个考到县中的?
那,那不就是徐老伯家的小儿子吗?
“你……你和徐老伯……哦……徐朝良是……”
“那是我伯。”
“哎呀!家印,你就是家印哥啊!”赵晓峰激动地抚摸着脑门,“我是赵晓峰啊,当年的知青,你还记得我不?”
徐三叔仔细打量着赵晓峰。
“你,是不是修过咱村的水渠?”当年村里来了不少知识青年,他们和村里的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徐三叔当时年少,只认得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知青,其他的人,他只是脸熟,大多叫不出名字。
“修过!修过!”赵晓峰猛点头,“那时我每天在渠上干活,体力消耗大,饭量猛增,生产队送的饭不够吃,我饿得走不动路,你伯知道了,就悄悄把他的口粮分给我,还骗我说是生产队送的。”赵晓峰回忆说。
“俺伯……他是个好人……”
“凤凰村的乡亲对我有恩啊。这些年,我虽然住在城里,可下乡那些事情总在我脑子里晃,有时候就觉得我还在凤凰村,还在洛河边上生活哩。可时间不饶人呐,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赵晓峰感慨说。
“是啊。都老喽!”
“老哥,你咋在村里呢?回去探亲了?”
“不是探亲,我回乡养老了,不走了。”
“你退休了?”赵晓峰惊讶地问。
“我比你大一岁,年初退的。”
“不准备回城里了?”
“不回了,在这里住着,心里踏实。”徐三叔转过头指着自己家院子,“这就是我的家。”
“你家我去过一次!钰钰,你用手机照照,让我看看。”赵晓峰说。
赵钰举着手机转了一圈。
“是哩,是哩!那老水缸,还放在以前那脱(那里),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从前拿葫芦瓢从那里面舀水喝的情景。亲切得很。”赵晓峰指挥赵钰,“再照照,照照。”
赵钰又转了一圈。
“你院的老物件可真不少。”赵晓峰评价说。
“这些老物件啊,都是我走东家串西家收来的。乡亲们觉得是破烂,可在我眼里它们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因为它们不仅承载着我童年的记忆,同时也在诉说着村庄的演变,见证着社会的变迁。它们不是破烂,不是没用的东西,它们是凤凰村的历史。”提起自己退休后的爱好,徐三叔的眼睛亮了许多。
“老哥你真行!”赵晓峰竖起大拇指。
徐三叔拉过赵钰,夸赞说:“老赵啊,你这娃子是个好娃子哩,你有福喽!”
“有啥福!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娃,以后他哪儿做得不对,你自管收拾他,有我给你做后盾!”
“哈哈,那可不敢哩。”徐三叔连连摆手。
赵钰不满地插言道:“爸,我现在可不是原来的我了,你想打也找不到借口哩!”
赵晓峰刚想说话,就看到视频画面里多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正对着镜头,清秀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着让人舒服得紧。
“三叔,你这里还有我伯的照片哩!你看!”那姑娘可能之前不在院子里,没注意到赵钰举着手机对准她。
徐三叔一看照片里的人,点头说:“是你伯。”
“那他旁边的人是谁?我看着眼生,不是咱村的人麽?”姑娘指着照片里与他伯勾肩搭背的年轻小伙儿问道。
徐三叔凑近了仔细看了看,“有点眼熟哩。是谁……”
赵钰好奇,凑过去看照片。
没过几秒,他突然大叫起来,“爸!这不是你吗?”
姑娘被赵钰的狮子吼吓得一哆嗦,她竖起眉头,转头看着赵钰和他手里正在视频连线的手机,“你……说啥呢?”
赵钰夺过她的手里的照片,对准镜头,让赵晓峰看照片,“爸!这个笑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是不是你!”
赵晓峰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正准备训斥儿子没大没小的话一下子都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直瞪瞪地盯着照片里的两个人,语声颤抖地问:“照片……照片里的这个……这个人呢?”
赵钰看着突然变得严肃的赵晓峰,心里一咯噔,迟疑着问:“爸,你咋啦?”
“我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你快回答我呀!”赵晓峰急了。
在客厅看电视的齐秋红听到声音不对,走过来询问丈夫,“你咋又吼上了!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跟儿子说话吗……”
“别吵!钰钰,快说呀!”赵晓峰恨不能钻到手机里面,当面问个清楚。
赵钰有点懵,他反应了几秒钟,把镜头对准那年轻姑娘,“和你站一起照相的那个人就是她伯,哦,就是她爸,之前凤凰村的老支书,已经去世了。”
去世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在赵晓峰的头上,他微张着嘴,整个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