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上凉快, 殷蕙带温如月去逛了逛蜀王府的花园。
宁姐儿也跟着来了,她对自家的花园处处都很熟悉, 每到一处,宁姐儿便指着亭子或水榭上面的牌匾,告诉表姑母这是哪里。
温如月笑着对殷蕙夸道:“宁宁真聪明,这么多地方都记得住,是不是也认得字了?”
殷蕙:“是认得一些,都是衡哥儿、循哥儿教的。”
说起来,以前衡哥儿刚启蒙时, 是殷蕙手把手地教着他认字数数。轮到循哥儿,衡哥儿已经可以做弟弟的小先生了, 循哥儿也黏哥哥, 哥哥做功课他趴在旁边看,就这样跟着认起字来。待到宁姐儿, 两个哥哥都顶用了,又可以陪妹妹玩又可以教妹妹,殷蕙反而越来越轻松。
温如月在殷蕙脸上看到了独属于母亲的温柔与幸福。
不仅如此, 殷蕙除了拥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儿女,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王妃, 一个完全独占丈夫宠爱的王妃。
一个女人,出嫁前是首富之家千娇百宠的小姐, 出嫁后又享受了夫贵妻荣, 身份越来越高。
温如月无法遏制心底的羡慕。
她也在燕王府住过啊,她对燕王府的后宅也算熟悉, 那时候的徐王妃够尊贵吧, 却还要与四个妾室共享燕王的宠爱。徐清婉出身本朝一顶一的勋贵之家, 又是嫁给亲表哥做妻子, 婆婆就是亲姑母,不用受什么婆媳之气,可徐清婉不够美貌,魏旸也有妾室。
纪纤纤身世好容貌美,结果呢,那么美也没能让二爷魏昳对她一心一意,还从花园里弄了个声音好听的丫鬟做妾。
京城那么多贵妇人,殷蕙现在,也就身份比不上宫里的徐皇后,其他的方方面面,她哪里不是五个王妃里面最拔尖的,就连曾经被人瞧不起的娘家,如今也有了伯爷的爵位,里子面子都有了。
温如月羡慕,嫉妒,却没有了再与殷蕙争的资格,非但如此,为了将来,她还要讨好殷蕙!
姑母再疼她,深居宫中操持不了她的婚事,表哥是个大忙人,冷心冷肺的,哪有时间精力替她选夫君,多半还是要将此事托付到王府的女主人殷蕙手上,到时候殷蕙夸谁好,表哥多半也就信了,所以,为了能够二婚时嫁个如意郎君,温如月只能时时刻刻在殷蕙面前献殷勤。
逛了一会儿,三人进了一处凉亭。
亭外种了一片芍药,此时开得正好,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小丫鬟端了茶水送过来,金盏接进亭中,伺候主子们。
这时,门房那边派人来通传,说楚王妃母女来了。
殷蕙就知道,昨日他们夫妻陪温如月进宫给婆婆请安,这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谁不来,纪纤纤都会登门。
“直接把楚王妃请到这边来吧。”殷蕙笑着嘱咐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领命去了。
殷蕙再对温如月道:“楚王妃就是原来的二夫人纪氏,我嫁过去的时候,经常听她回忆你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如今你们又团聚了,她肯定很高兴。”
温如月笑得很是僵硬。
她与纪纤纤有什么姐妹情谊?
当年纪纤纤刚嫁到燕王府的时候,温如月刚十一岁,两人的确在燕王府里共同生活了四年左右。按理说,温如月在燕王府住得时间更长,纪纤纤一个新来的,在她面前怎么也该保持最基本的礼仪,温柔规矩,才是新妇之道。
结果呢,纪纤纤与徐清婉完全不一样,进门后竟然比二姑娘魏杉还要趾高气扬,有时候甚至把温如月当丫鬟颐指气使,那几年,温如月最憎恶的便是纪纤纤!
如今她落到这般田地,又是寡妇又是寄人篱下,纪纤纤还不知道要如何得幸灾乐祸!
“表嫂,我现在还不想见客,我,我先回去了,可以吗?”
温如月做出愁苦状,低着头恳请道。
殷蕙先是惊讶,随即露出理解的体贴表情,柔声道:“那好,表妹先回去休息,我会替你跟楚王妃解释清楚的。”
温如月攥攥手指,咬唇道:“楚王妃若问起,表嫂只说我丧夫吧,其他的……”
殷蕙怜惜道:“表妹放心,我都明白的,绍兴那边的事,多一句我都不会说。”
温如月落下泪来,不是感激殷蕙什么,而是悔恨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所嫁非人,才导致今天这般境遇。
再次朝殷蕙道谢,温如月擦着眼泪绕路而去。
等纪纤纤牵着庄姐儿走了一刻多钟的功夫才来到殷蕙母女俩休息的凉亭,温如月早不见了。
阳光已经有些晒了,纪纤纤进来就在殷蕙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美丽的脸庞晒得发红,额头、鼻子上都有汗珠。
殷蕙只觉得好笑。
纪纤纤多娇气的人,为了打听温如月的事,不惜在这种艳阳下赶过来。
“快给楚王妃扇扇风。”殷蕙笑着吩咐金盏道,实则是调侃纪纤纤的狼狈。
纪纤纤瞪了她一眼:“你还笑,都这会儿了怎么还在逛园子,害我白走这么多步。”
殷蕙指向亭外的芍药花丛:“瞧这花开得多好,我天天来看也看不够。”
纪纤纤哼了哼,扭头对庄姐儿道:“你带宁姐儿去外面玩吧。”
庄姐儿十岁了,很明白一些事情,知道母亲是想跟三婶打听那位表姑母的事,她就也想在旁边听着。再说了,母亲嫌阳光晒,她也不喜欢,走了这么久,现在只想坐着。
“我就喜欢看三婶家的芍药。”庄姐儿朝殷蕙撒撒娇,然后坐到殷蕙背后的美人靠上,脑袋朝外趴着,假装看花。
宁姐儿也凑到姐姐这边,脱了鞋子踩在美人靠上,双手扶着椅背往外看。
庄姐儿瞥见母亲还在看着她,随时可能想出新的说辞打发她走,庄姐儿眨眨眼睛,灵机一动,对宁姐儿道:“我帮你扎辫子吧,你这个不好看,我重新帮你扎。”
宁姐儿信以为真,乖乖坐在了姐姐面前。
庄姐儿的荷包里随时带着一把小牛角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细心无比地先帮宁姐儿梳头。
殷蕙回头瞧瞧,看到女儿开心的笑脸。
她知道,宁姐儿并不是很喜欢庄姐儿,可此刻庄姐儿愿意给她扎辫子,小丫头就很享受。
其实小姐妹俩的相处,很像她与纪纤纤在一起时的状态。
纪纤纤肯定有刻意说话给她添堵的时候,她待纪纤纤亦没有对魏楹、福善的真心喜欢,只是作为妯娌,不可避免地要经常待在一起,排除纪纤纤讨人厌的那些言行,殷蕙也常常会被她逗笑,只要大多数时间都能感觉愉悦,这种妯娌就没必要撕破脸。
就拿这辈子来说,自从她重生后恢复本性,根本不在意纪纤纤提什么魏曕与温如月的旧事,纪纤纤吃了几次自讨没趣,也就不再提那茬了。
庄姐儿不肯走,纪纤纤自然也有办法,故意拉着殷蕙坐到对面的美人靠上,悄声打听起来:“我听说,你们家里来了位表姑娘,是温姑娘吗?”
殷蕙点点头。
纪纤纤稀奇道:“她不是在绍兴,为何来京城了?”
殷蕙叹息一声,用同情的语气道:“薛焕与人拼酒,拼得太狠突然去世,王爷去绍兴查案,正赶上薛家办完丧事,表妹在那边无依无靠,宅子也即将让给新任守备,王爷就把她接了过来。”
纪纤纤震惊极了:“薛焕跟王爷他们差不多的岁数吧,怎么就?”
殷蕙:“这也不算稀罕,都说喝酒伤身,伤着伤着,突然来次大的,就没撑过来。”
纪纤纤打量她的神色:“好歹也是你们的表妹婿,我瞧着你似乎一点都不伤心?”
殷蕙深深地看她一眼:“是有些内情,但王爷交待过我不能乱说,二嫂也别打听了吧。”
纪纤纤的好奇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极点,然而无论她如何撒娇哄求,殷蕙都不肯透露实情。
纪纤纤无可奈何,想起什么,她四处看看,奇怪道:“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丢下客人独自游园赏花,这可不符合待客之道。
殷蕙:“表妹刚刚丧夫,心里难受,今日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拉着她出来散心,方才听说二嫂来了,表妹还没有做好见客的准备,也是怕二嫂关心起来她又伤感落泪吧,便先回房了。”
纪纤纤有点失望,殷蕙嘴巴严,那她直接跟温如月打听,或许就问出来了。
就在她想提议去探望探望温如月的时候,殷蕙看了过来,低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你们俩是相伴多年的好姐妹,二嫂也比我更了解表妹,由你来安慰她,可能比我更管用,谁曾想,表妹竟然都不敢见你。”
纪纤纤闻言,先是皱眉,想要反驳她何时与温如月是好姐妹了,温如月也配?
随即纪纤纤忽然反应过来,当初殷蕙刚嫁进燕王府时,她为了看新弟妹的笑话,编了一堆瞎话,甚至故意安排身边的小丫鬟偷偷说给殷蕙听,从来佐证她的瞎话。
当时纪纤纤没觉得什么,商户出身的殷蕙与温如月在她眼里都如草芥,随她玩弄,就算到现在,温如月也还是草。
可殷蕙不是了!
纪纤纤并不想跟殷蕙闹僵,所以,一想到温如月人在蜀王府,她那些瞎话随时可能会被拆穿,再看殷蕙,纪纤纤就臊了起来。
殷蕙只当没看见纪纤纤骤然变红的脸,趁机去看女儿,就见庄姐儿真的给宁姐儿扎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就快要完成了。
“那,以后温姑娘就一直住在你们这边了?”
脸上的热度散去,纪纤纤又问道。
殷蕙点点头:“大概是吧,等她想嫁人了,我与王爷再为她挑选良婿。”
纪纤纤抿抿唇,还是提醒道:“那你可小心点,就怕人家不想走。”
她的瞎话也不是完全瞎编的,魏曕对温如月有情是假,温如月对魏曕的心思,真的不能再真,要不是燕王半路赐婚,温如月哪里舍得离开燕王府,那女人,野心大着呢!
纪纤纤打心底看不上温如月,就算她经常嫉妒殷蕙日子过得舒服,偶尔也盼着蜀王府添俩新人气气殷蕙,可纪纤纤绝不希望蜀王府的新人是温如月,不想看着一个她深深讨厌的人,凭借表妹的身份与心机,来欺负已经被她接纳为好姐妹的殷阿蕙头上。
她可以欺负殷蕙,别的女人不行。
殷蕙意外地看着纪纤纤。
纪纤纤瞪她道:“怎么,你不信我?刚刚可是你亲口说的,我比你更了解这位表姑娘。”
殷蕙笑了笑:“信,我当然信二嫂。”
就在此时,宁姐儿跑了过来,桃花眼亮晶晶地望着长辈们:“娘,二伯母,我这样好看吗?”
纪纤纤心不在焉地瞄了眼,堆出笑来:“好看,宁姐儿最美了。”
臭美完快一边去,我跟你娘有正事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