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玉阶之上,老太监那独特的公鸭嗓依照惯例响起。
殿下群臣一阵寂静。
忽的殿中左边的文臣之中,走出一人。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嘉佑帝大病初愈,再加上淮南平叛之事前所未有的顺利,嘉佑帝的心情很是不错。
见徐章站了出来,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来:“徐爱卿有何事要奏?”
徐章手持笏板,冲着嘉佑帝躬身一礼,朗声道:“臣启陛下,堂堂汴京,天子脚下,竟在上元灯会当晚,众目睽睽之下,有贼人当街掳掠世家贵女,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竟至今未有定论!”
“荣氏飞燕,乃是富昌侯荣喜之妹,与荣妃一母同胞,若是细算下来,荣氏飞燕便是陛下的姨妹,贼人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天子脚下,行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将陛下至于何地,将皇室尊严至于何地!”
“不瞒陛下,微臣回京不过半月,就曾不止一次的听府上的下人们说,现下东京城里,百姓们惶惶不安,一到夜里,家家紧门闭户,但凡是家中有女儿的,主人家睡觉时都要拿着菜刀短棍,生怕有贼人夜来,将家中女儿给掳了去!”
“陛下,微臣家中也有一个即将及笄的嫡亲妹妹,可自打上元之后,臣母便再也不敢让臣妹出门了,一到晚上,便提心吊胆的,连觉也睡不安稳。”
“臣母还专程命人在床头放了个竹篮,篮子里头放着两把剪子,若是有贼人趁夜色潜入家中,臣母对臣妹说,宁死也不能叫贼所辱。”
“陛下,若长此以往,民心不稳,朝局势必动荡!臣请陛下,彻查此事!”
徐章言辞恳切,语气跌宕起伏,说的是绘声绘色,好似感同身受一般。
玉阶之上,嘉佑帝的神色已经发生了剧烈变化,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即面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还不等嘉佑帝说话,殿中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反驳徐章的话。
“陛下!”
“徐大夫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些!”
“启奏陛下,如今朝局安稳,民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且数月之前,禁军、城防营还有开封府衙多方衙门,封锁各处城门,在城内大肆搜捕,将京城都翻了个遍,却都没有找到半点贼人踪迹!”
“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贼人怕是早就跑到千里之外去了,现如今才去搜捕,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平白浪费人物物力,空耗国力罢了!”
徐章却不以为然:“陛下,若不彰显朝廷威严,日后若是人人效仿,朝廷威严何在,陛下之威严何在!”
“请陛下三思!”
·······
徐章寥寥几句话,朝堂之上就立马吵了起来。
并不是因为徐章多么的拉仇恨,而是朝廷惯例如此,每每有什么事情,有同意的,自然便有反对的,总是要在早朝之上吵上一吵,大家伙争得面红耳赤了,把该露的脸都给露了,然后嘉佑帝或者几位大相公再一拍板,事情才能往下安排。
有些时候,若是遇上那些个愣头青,横冲直撞的,休说是政事堂里头手握大权的大相公了,便是嘉佑帝,他们也未必会给面子,总要硬着头皮顶上去。
当然了,官家对于文官们的优待也是前所未有的,除非是那种指着嘉佑帝的鼻子骂,傻傻愣愣将嘉佑帝说得一无是处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儿。
纵使是那些将嘉佑帝得罪的死死的,顶天了也就是贬谪出京,换的地方继续做官,而且外放出去,头上没有这么多的上司压着,反倒是落得轻松自在。
徐章这话题刚刚拉起来,朝廷之中立马就分成了两派。
主张彻查此案的,以徐章为主,御史台的言官们为辅助,这些言官大多都是自诩清流,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当然了,主要还是这事儿确实恶劣。
御史台已经连续数月在朝堂上弹劾经手办理此事的各级衙门了。
那真的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连堂堂开封府尹,都被他们弹劾的请了告了好几日的假。
吵着吵着,徐章这个主力就成了摆设,几个御史台的言官火力全开,就连韩大相公都险些要被波及。
嘉佑帝看着下头已经演变成菜市场的朝堂,只觉得一阵头大,不住的扶额摇头。
最后还是嘉佑帝大手一挥,命大理寺、刑部、和开封府三个衙门共同彻查此事,各级衙门全力配合。
然后不等朝臣们挽留,就急匆匆的溜了。
如此又是数日,三个衙门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嘉佑帝便把在家休养的林季荣给找了过去,命他带领皇城司,全力彻查此事。
邕王府。
一处书房之中。
琳琅满目,堆满各式珍宝的博古架旁,衣着华贵,妆容精致,气质高贵,略带着几分威严的邕王妃坐在软榻之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邕王妃身侧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若非是时不时给邕王妃添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雕塑站在旁边。
厅中跪着一个三十多岁,做管事儿打扮的中年人。
“首尾可都处理干净了?”邕王妃眯着眼睛,轻抿了一口杯中香茗,双目一阖,竟是用心的品起茶来了。
管事儿躬着身子,微微前倾着,低着头斜前方的地毯,不敢抬头去看邕王妃。
“回王妃,早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了,办事儿的那些人都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嘴,他们的家人也都送出了东京,分散送去关中、蜀地、还有荆襄。”
“就连那架马车,也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半点都不剩了!”
邕王妃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茶碗,淡淡的道:“好茶,确实是好茶。”
“哎!”
说着邕王妃却忽然幽幽一叹,“这茶虽好,可我却没有品茶的心情!”
“这几日我白天的时候就总是吃不好,到了晚上,就连睡也睡不安稳了。”
“太医来府里给我号脉,说我这是心思郁结,忧思成疾所致。”
邕王妃目光一挪,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管事儿:“吴管事儿,你有什么法子,叫本王妃能够解了心中的郁结,让我能够每日安寝入眠,睡的安安稳稳的吗?”
跪在地上的吴管事儿忽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笑容来:“巧了,小人正好知道一个法子,能够叫王妃安枕无忧,再无顾忌。”
“哦?”邕王妃眸光微凝,“说来听听!”
吴管事笑呵呵的说道:“小人不会水,今日夜里在外头忙完,回来禀报的时候,路过前院的荷花池,不慎十足落了水,等府上的下人们看到将小人救上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小人已经一命呜呼,命丧黄泉了!”
“不知此方能否解王妃心中郁结?”
邕王妃脸上露出笑容来,点头道:“吴管事不愧是咱们邕王府的老人,最是懂我的心思!”
“听说你儿子瞧上了我身边的琼花?求了你媳妇好几次?”
“若是我将琼花许配给你儿子,给你做个儿媳妇,你看如何?”
吴管事眼睛一亮,说道:“多谢王妃开恩,多谢王妃开恩!”
邕王妃微微一笑,一手优雅的捧起桌上的茶碗,另一只手捻起盖子,轻轻的挥了挥手,吴管事儿立马磕了好几个头,“小人告退!”
“羊嬷嬷,你去安排一下!”
“诺!”邕王妃身侧的嬷嬷紧跟着吴管事出了屋子。
当天晚上,邕王府上一个姓吴的管事儿不慎落水,淹死在邕王府前院的荷花池里。
邕王妃命人将那管事厚葬,还念在那个管事儿一直勤勤恳恳,办事得力的份上,将身边一个二等女使许给了那个管事的遗腹子,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当然了,这么一件小事儿,在世家大族里头,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次,自然不会传出王府。
倒是被嘉佑帝委以重任,让他们彻查元宵灯会荣飞燕被掳掠一事的几个衙门,叫苦连天,日日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搜捕打探,问询查找,可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那伙贼人,就跟人家蒸发了一样,彻底失去了踪迹,就像是从来没有在东京城里出现过一样。
可实际上呢?
文武百官们心中,对于那伙所谓‘贼人’的来历,甚至都早已有了猜测,只是没有人敢往那方面去想罢了。
自那日之后,徐章便逐渐开始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就连早朝也没怎么去了,回回告假。
荣喜和儿子荣平,更是彻底从东京城里一众勋贵世家们的视线之中淡了出去,往日里纨绔不堪,只知道晚了的荣平,变得沉默寡言,每日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在家里跟着荣喜学武。
听说已经到了近乎封魔的地步。
徐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只要一待在东京城里,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心底里头警钟大作。
徐章便着人私底下悄悄打探,可不论是他手底下的人,还是漕帮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
一切还是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