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脸上玩味的神色消散,培提尔苦恼地捂住了额头,瓦里斯的嘴角却浮现一道几不可察的笑意。屋内重又变得鸦雀无声,听不懂通用语的无垢者士兵东张西望等着同僚们给自己翻译,而听懂了的那些人则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君主,哪还有给身旁人解释的心思?
眉头轻皱,丹妮莉丝明白自己遇上了个难题。
就目前摆在明面上的信息来判断,无垢者确实是误抓了艾莉亚,自己作为客人却喧宾夺主确实是失了礼数……按理说,犯错的低个头道个歉,完全没什么问题。
但她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
逮捕艾莉亚的是女王卫队,他们反应过度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无上重视,若只因闹出了场误会就要当众向人道歉,史塔克家小姐的委屈倒是消了,卫队士兵们的憋屈又该往哪里撒?一旦开了这个口,逼得无垢者们在日后执勤时发现可疑情况还要战战兢兢地考虑“这个人能不能抓”、“那个人能不能惹”……那安保防卫工作的效率、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完全得不到保障了!
更何况,大家都对史塔克家称臣效忠的真相心知肚明,只是看在艾格的面上不说破罢了。没有及时站队却还是被谅解和接纳,庆幸和感激还差不多,哪有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道理?
若提这要求的是史塔克家的人,丹妮莉丝绝对会当场翻脸,下令将他们全家上下悉数逮捕打进地牢,转头便把北境守护的名头送给波顿家去……可偏偏,耍性子的是她最寄以厚望、最为看重和喜爱的守夜人总司令,临冬城眼下的实际控制者。
答应,无垢者受气;拒绝,则与艾格起了冲突……这该怎么选?
这家伙,到底单纯地没意识到自己提的要求有多不妥当,还是和史塔克家关系好到……不惜顶撞自己也要护这短?
若是前者,那此人恐怕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而若是后者,则说明其对自己的忠诚,并无先前所料的那么炽热牢固。
淡淡的失望从丹妮莉丝心头浮起,很快转化为隐约的不悦和恼怒。她努力把负面情绪压下……大业未成,她暂时还需要这个男人,就容忍他这一次冒犯吧。
毕竟不是初出茅庐时那个十五岁的稚嫩公主了,奴隶湾的短暂统治虽算不上光彩的履历,但还是让丹妮积累了些处理尴尬场面的经验的。面无表情地沉默片刻后,她想到了圆场的办法。
……
众目睽睽之下,女王从座位里站起,走下矮矮的一级台阶,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场中,意味深长地看了艾格一眼,带着和煦的笑容转向了艾莉亚。
“史塔克小姐,我对今日所发生之事感到抱歉,但希望你能理解一点:我的卫兵仅是在履行职责,他们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自然也就不存在向谁道歉的说法。”丹妮莉丝比艾莉亚大了五岁,却仅高出半个脑袋,她将右手放到女孩肩上,轻声细语地说道,“但你确实遭受了粗鲁却不恰当的对待不假,我思来想去,也没法把责任推给他人。这是我在下命令时有所疏忽,没有考虑到自身存在对你和你家人正常生活所造成的干扰……在此,我很正式地请求:希望你能看在我是无心之失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好么?”
呸,才不!
艾莉亚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一口啐出去,下意识地缩肩想后退一步躲开丹妮莉丝套近乎的触碰,却被侧后方站着的培提尔挡住了去向,只好无可奈何地和龙女王面对面。伸手不打笑脸人,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柔和笑靥,两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便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咕咚咕咚翻了出来。
这疯王的女儿,近看竟比远看更美……还有,她好像也不是很疯。
不知为何,艾莉亚竟感觉脸上发热起来,强抑下无端生出的丝丝好感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意识到这已经是远超预期的圆满结果,母亲和姐姐弟弟还在城堡里,她终究不可能故意去触怒对方。
“好吧,我……原谅你了。”话虽是这么说,但艾莉亚还是把不情愿写满了整脸,算是保留了最后一点倔强。
“谢谢。”丹妮莉丝显得很高兴,“你早餐吃过了吗,没有吧,一起?”
才不要!艾莉亚正要想借口拒绝,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等等,我的剑!”
“回头我会叫弥桑黛送回你房间去,走吧,我肚子都在叫了。”丹妮莉丝也不再等对方回答,拉过她的一条胳膊,也不去看培提尔和艾格的脸色,就这样——像个相熟多年的姐姐一般,拽着满脸茫然的艾莉亚排开人群,向门外走去。
这结局谁也没料到。
弥桑黛抱着“缝衣针”匆忙追了上去,无垢者们反应过来后也迅速列队紧随,就连瓦里斯,也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站了两秒后一声不吭跟着离开。
前一刻还空气凝固气氛剑拔弩张的“临冬女王厅”内霎时间人员便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余下艾格和培提尔两人。
……
“你发什么疯!”小指头楞了一小会,气急地埋怨起来,“若不是陛下反应及时想出了化解尴尬的办法,你原本打算怎么收场?你刚才进屋前我便已向女王解释了一大通,陛下已经相信艾莉亚不是刺客了,那孩子今天根本不会有事。瓦里斯就是盼着我们关心则乱出什么昏招,你倒好,连拦都拦不住地一头冲进了陷阱,正中他下怀!”
“培提尔大人,你说得对,但我今日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请原谅。”艾格板着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转身向已经被风吹合上的房门走去。
(我堂堂女王之手,怀着好心说你两句,你竟跟我耍脾气?)
培提尔顿时也火冒三丈,但方才那场对峙的收场方式不仅叫人意外,也让他重新审视了守夜人总司令——面对他的公然冒犯,丹妮莉丝明明已经生气,却不仅没发怒,还设法圆场避免了矛盾升级……这种看似巧妙实则近乎忍气吞声的对策,绝不仅是顾忌对方控制临冬城的数千人马,只有一个解释:艾格在女王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恐怕还要在自己和瓦里斯的预计之上,以至于丹妮莉丝宁肯退让一步,也不想和气头上的他起冲突弄僵关系。
如果连女王本人都不愿和艾格赌气,那自己这女王之手,又有何资本比她更任性?
咬咬牙,小指头把火气咽下肚,跟上艾格的步伐,组织语言,用温和一些的语气重新开口。
“陛下方才虽是在笑,心里却已是不悦到极点了!你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从进门起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艾莉亚今天我护定了’写在脸上,让陛下感觉你对史塔克家的重视程度还在对她的忠诚之上。她是女王不假,但同时也是个女人,你知道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吗——就算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私情,她们也无法忍受别人把另一个同性放在自己之前,这会激起她们本能的嫉妒和反感!”
“第二个错误就是让黑壳给艾莉亚道歉,你在想什么呢?女王卫队,若无执法和办事的例外特权,那还叫女王卫队吗!别说艾莉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就是你、我、瓦里斯甚至罗柏,在无垢者面前吃了瘪受了委屈,也得乖乖往肚子里咽。若刚才坐在前头的不是女王而是她父亲‘疯王’伊里斯·坦格利安,就冲你这一句话,他会当场命人把你拿下吊起来用火烧死!你这是在挑动真龙之怒……若陛下当场发怒,可能撒完气就好了,可她却凭着理智压住了不悦,这反而更加不妙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客室,顶着冷风望见了匆匆跑来找艾莉亚的凯特琳夫人——因为临冬城上上下下的卫兵仆人全被艾格换掉的原因,史塔克家作为名义上的主人在城堡里实际上却半点耳目眼线也无,以至于自家女儿出了事情,倒比培提尔和艾格两个外人还晚得知。
接下来的一幕就比较有意思了:满脸焦急狂奔过来想救女儿的母亲迎面碰上了挽着胳膊如姐妹般“亲密”的丹妮莉丝和艾莉亚,三言两语之后很快放松表情加入其中,看样子,多半是也受到了女王共用早餐的邀请。
“我在听,首相大人。”艾格冷静了些许,强忍着烦躁接话。毕竟还没到能和盟友翻脸的时候,“您说的没错,方才面对陛下我确实有所失态。但我倒要问问大人,您说的会盯紧和防备瓦里斯,到底是防到哪里去了?”
“我猜到过他会出这种招数,可惜没想出什么太好的防备办法,更没料到艾莉亚竟这么快就能被逮到。”在这一点上培提尔当真是无可奈何,作为朋友,他毕竟不可能命令艾莉亚别拿着剑乱跑,“但不管瓦里斯如何上蹿下跳,只要我们坚持到罗柏带北境诸侯返回临冬城,就赢了……”
“暂时赢了。”艾格纠正了小指头的话,“在我来自的地方,有一句话叫做‘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大人可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做贼的可以天天盯着目标,防贼的却不可能天天守着。守不如攻,最好的防守就是让对方无暇分心对付自己,我不就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正在正方面上下功夫?”
“我不怀疑这一点,但遗憾的是,我忽然意识到,若首相大人先前的判断为真,那对手的弱点根本不在我们能触及的范围内。”艾格冷冷地说道,“只要伊耿·坦格利安一日不死,瓦里斯就不算输,而我们呢?就算拖到罗柏带领北境诸侯返回,派往其它各地的使者团也大部分送回好消息,那太监也还会拿诸如卡史塔克这样拒绝效忠女王的家族做文章,到时候是打还是谈再讨论些许时日,期间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这场南征的正式开始就遥遥无期了。大人可曾想过: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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