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幽追上漱阳:“公主留步。”
漱阳却只是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来:“郡主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他不愿意帮我,我不强求,现在朝中谁敢接我这烫手山芋?他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不小心露出的一丝更咽却暴露她的真实情绪。
顾怜幽认真道:“公主,我大哥的性格我了解,他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他今天说不是,未必真的不是,给他时间自己想,他会有自己选择的。”
漱阳眼前被泪水模糊,却没有说话。
顾怜幽知道要给她时间冷静,也不再多说,行礼道:“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盛英给您保证,现下公主冷静冷静,盛英先行告退公主保重。”
顾怜幽转身离开,漱阳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眼泪却决了堤。
刚走到司马门,还没出宫,顾怜幽就碰上了昼轻舟。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下意识以为是昼玉,撩起帘子,却是昼轻舟的脸。
顾怜幽恍惚一瞬,却不自觉笑道:“郡王,好巧。”
昼轻舟撩着帘子慢悠悠道:“不巧,我是特意来接你的,怕你被堵在这宫里。”
“现在您看见了,我并没有因为拿了别人的令牌就被堵在宫里。”
昼轻舟只是浅浅一笑:“那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顾怜幽刚要出口拒绝,昼轻舟便懒懒散散道:“方才郡主说要请本王喝酒,择日不如撞日,就选今日如何?”
顾怜幽了然一笑:“原来郡王是在这儿等着我。”
她也不多推脱,干脆利落上了马车,而昼轻舟替她扶着马车帘子,待她进来后便松了帘子:“走吧。”
马车调头,辘辘走出宫中。
顾怜幽将令牌递给昼轻舟:“令牌,物归原主。”
昼轻舟接过来随手放在一旁:“不急。”
顾怜幽忽然生了好奇:“殿下,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昼轻舟背靠着车壁,慢悠悠道:“想知道?”
顾怜幽挑眉:“你我已经交心到这个程度了,怎么也算是朋友,知道个名字不是很正常的麽?”
昼轻舟侧头看了她一眼,桃花眸流光辗转:“阿玉。”
顾怜幽一愣:“玉佩的玉?”
昼轻舟收回视线,闭着眼睛勾起唇角:“是啊。”
“还真是巧了。”顾怜幽看着他漂亮精致的面容,如玉清丽风流。
昼轻舟淡淡道:“你有时间感叹我的名字,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甩掉这些暗卫,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马车压在青石板路上仄仄作声,树荫遮蔽,枝叶繁茂,顾怜幽对昼轻舟悠悠一笑。
马车走到郡王府门前,车夫提醒道:“郡王,到了。”
马车里一点声音没有。
车夫又提醒了一遍,依旧毫无声响。
车夫小心翼翼撩起一小角,却发现里面竟空空荡荡。
他吓了一跳,直接把帘子掀起,果然是空无一人。
车夫被吓得摔坐在地上。
而昼轻舟和顾怜幽回到了白日里喝酒的那个赌坊二楼。
接近傍晚的时间,人是越来越少了,街上的摊贩也在收摊准备回家。
顾怜幽莫名地觉得轻松惬意,趴在栏杆上冲对面喊了一声:“店家,送两壶梨花酿上来。”
对面的店家连忙喊回来:“得嘞!”
伙计立刻返身去拿酒,忙不迭噔噔噔送上了楼。
顾怜幽随手扔了块碎银给伙计,伙计立刻喜笑颜开地接住:“您等着,小的这就下去给您找钱。”
顾怜幽把檀木扇从扇袋里抽出来,闲闲道:“不用,剩的钱,你送两碟小菜过来,多的都是你的赏钱。”
伙计喜上眉梢:“好嘞!”
顾怜幽和昼轻舟靠着栏杆,看见伙计喜出望外地跑回去拿菜,一会儿又立刻跑出来,端着菜穿过赌桌赌徒,上了赌坊二楼。
顾怜幽轻扇着扇子:“郡王,我可是应约请你喝酒了,今日郡王若是不喝醉了回去,想必就是看不起我盛英。”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我也只能从命。”昼轻舟和顾怜幽对视,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敢信的人,一向是如履薄冰,可是对对方,却是莫名地信任,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是对方难得可以交心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太奢侈。
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很难拥有。
没有谁一定可信,也没有谁一定永远可信。
可是对方,却是难得的能信之人。
顾怜幽和昼轻舟待在一起的时候,也觉得脑子里紧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嘴角总是不自觉弯起。
顾怜幽拿起酒杯给自己倒酒:“你说要是哪一天皇帝非要给你赐婚,你的事情不就暴露了麽?”
昼轻舟不咸不淡道:“陛下怎么会舍得我娶今朝的朝臣之女,就怕让我借势,这些年来他表面上对我很好,实际上是钱不敢给,官不敢赐,就怕我有一丁点东山再起的可能。”
顾怜幽想想也是:“真是倒霉,钱没有,也不能大展宏图,还不能三妻四妾,又受栖如掣肘,你这日子过得是不怎么样。”
昼轻舟浅笑道:“也不是,你这么厉害,想必很快就能借你的势了。”
顾怜幽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缓酒劲儿:“等我有办法牵制栖如了,一定让你这辈子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
不用被活埋,不用被下毒。
顾怜幽越想就越是觉得心酸,一气又喝了几杯,昼轻舟想拦着她,不让她喝得那么急,顾怜幽却不听劝,还把拿着杯子的手移开,侧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太急,有点头晕了,干脆直接靠在了昼轻舟肩膀上。
肩膀上忽然传来重量,昼轻舟一僵,侧头看向顾怜幽。
而顾怜幽还在喝,看着长街指点江山:“早知道能和你当朋友,我就和你多接触了,现在这个上京,人心惶惶,粉饰太平,不知还要多久,这里就会被西晁的铁骑踏入,月氏会叛乱,栖如会想办法把太子搞下台,让文帝的身体垮下去,好趁机监国,我想尽办法做灵师,就是为了让他活久一点,别哪来的江湖术士都信。”
昼轻舟忍不住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顾怜幽眼睛半睁半闭地笑了:“我何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对一个人有私心。“
昼轻舟的心猛然一跳。
顾怜幽却依旧傻笑。
那一壶酒已经被她喝得见底了,
她戳着昼轻舟的心口:“你说心里一直这样装着一个人,还要站在和他完全对立的位置上,做他最不希望你做的事情,心里得多苦。”
昼轻舟自嘲地勾唇:“已经习惯了。”
顾怜幽的头往下溜,靠在了昼轻舟怀里,晕晕乎乎地叹息:“东平,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说实话,虽然你长得很漂亮,可是这十几年囚禁还是给你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缺失。”
昼轻舟刚想说没事,顾怜幽忽然就伸手摸了过来,直接在昼轻舟平坦的胸膛上乱摸一气,昼轻舟都没来得及阻止,顾怜幽又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叹了口气:“唉!”
顾怜幽替他惋惜:“你说,怎么就没有呢,怎么能一点都没有呢?”
昼轻舟低头看着她,喉结微滚,低声道:“没有什么?”
顾怜幽面上染着微醺的绯红,又不回答他,只是不停地摇头。
树影摇曳,夜间月光漏过树叶枝条交错的缝隙,如粼粼波光撒在两人身上,静谧无比。
昼轻舟轻轻伸手搂住了她,声音也极轻:“顾怜幽,你还没有说完,没有什么?”
顾怜幽闭着眼睛,动作轻微地晃了晃脑袋,却是一个字都不说,已经接近快睡着的状态。
见她已经昏昏沉沉要睡,昼轻舟握住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晃了她一下:“顾怜幽。”
顾怜幽睡着了,毫无反应。
昼轻舟想了想,无奈地笑了。
他看向倒在桌上的酒壶,说是请他来喝酒,她自己倒先喝醉了。
是不是心里有很多苦都没办法说,只能灌醉自己?
不过她的酒量真是出乎他意料,他以为顾怜幽会很能喝,没想到一壶就倒。
昼轻舟轻松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下赌坊。
树影摇曳,他的声音轻缓温柔:“顾怜幽,没有什么?”
传来的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
昼轻舟垂着眸看她,却忽然间又有浅浅的笑意浮上桃花眸。
她敢在他面前喝醉,也是极难得,起码说明她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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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如听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是越发的觉得顾怜幽有疑。
怎么还和昼轻舟搅到一起去了?还一起消失,有什么事情是两个人要逃跑才敢说的?
她很聪明,很合栖如的心意,可是未免危险了些,谁能确定她每次消失在做什么?
这次甚至还是和东平一起失踪的。
她本想请顾怜幽进宫给月慜讲学,掰正掰正月慜的想法,现在来看,还是拖延些时间再提为宜。
她正思索着,宫人忽然来报:“殿下,奴婢找到了当年李谦将军留下来的洛神图。”
栖如心漏跳一拍:“快取来给本宫。”
宫人连忙将洛神图送到栖如手上。
那洛神的腕下三寸处,有一朵繁复的洛神花,月慜的与之相较,明显简单了许多。
可是毕竟不是天生,而是后天所烙,伤口愈合后,有一些笔画看不见是正常。
栖如丝毫没有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