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每总是回头看她,似乎是很想看见她,可他却看不见,他的痛苦几乎肉眼可见,因为他回握住她手的力气那样大。
一次在屋中摔倒,顾怜幽连忙去扶他,云薄却抚上她的面容,她的动作一滞。
他细细抚摸着她的脸,在烛火摇曳之中,那双眼睛明明看不见,却无比的认真,眸中清光一寸寸移动,似乎要看清楚她脸上每一寸,牢牢记住。
他说,
怜幽,待我们回京,我定十里红妆迎你入门。
也是那一刻,她发现他眼中有了光彩,他竟能看见了。
顾怜幽喜极而泣,云薄第一次揽她入怀,他的怀抱那样温热而宽阔,顾怜幽从未如此失态地哭过,哭得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身上。
他也只是紧紧搂住她,轻笑说别哭,我们的苦日子走到头了。
那个时候,顾怜幽真的以为,她的一厢情愿走到了头,往后会是白首同齐,永不分离。
但没想到,回京之后,她满心满意等着云薄来提亲,然而等来的却是云薄要与齐国公嫡长女江竹喧成婚的噩耗。
还有止不住的流言纷纷。
顾家嫡长女远走千里必定已失清白。渌浅关什么地方?遍地粗人,战事方定,无法无纪。那是女子的活地狱,但凡去了,哪有完璧而归的呢?
可那些流言中伤,她都不听,她只想听云薄说。
她跑到太尉府要见他,然而好不容易见到云薄,面对的却是他冷淡疏离的目光,那双被她苦苦哀求大夫治好的眼睛,就这么浅浅淡淡地扫她一眼,仿佛并不将她放入眼中。
甚至都不如他失明时,看的那样认真。
他淡淡道:“无非挟恩邀报,来人,送顾二小姐一千两银子。”
她与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一同被赶出云府大门。
从此上京无人不知,廷尉顾府顾二小姐,只值一千两。
春风阁的花魁梳拢一夜尚且三千两,顾氏二小姐,连春风阁的花魁一夜都不如。
她从未如此觉得人言可畏,句句是刀刃入人心,可如今,每一句都如此刺痛人心。
可悲她竟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直到有一次,上京开了好大一场荷花宴,顾浓云第一次如此顾及她情绪,小心翼翼问她,二姐,外面的荷花开得极好,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顾怜幽一直以为顾浓云只会和她对着干,只是顾怜幽将自己关在府中时,却听闻一向左右逢源,拜高踩低的顾浓云,竟撕破脸皮和齐国公府那个抢了顾怜幽婚约的嫡长女打了一架。
顾浓云气得发狠地压着江竹喧打,在场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顾浓云气得满脸通红地骂道,贱人,你再敢说我二姐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她活生生打得江竹喧发抖不止,再不敢说一句话。丝毫不顾及后果。
也是那时,顾怜幽才知道,原来顾浓云平日对她再如何挖苦,却始终将她当成一家人。
对上顾浓云小心翼翼的眼神,顾怜幽无由来的鼻酸,轻声答应了。
在那场荷花宴上,她依旧郁郁寡欢,独自走到僻静处,却见太子与太子府属官走在一起。
虽是简单的白衣竹叶簪,却如沁雪幽兰,高华无双,实如传闻中所言气度出众,有如无上神祗,无人能比。
属官小心问道,殿下觉得顾家二小姐如何。
昼玉只是看向满园荷花万斛,淡淡笑道,人如清荷,不蔓不枝,玉雪玲珑,清正直善,恰如廷尉大人。
属官又开口,那殿下又为何执意请旨要娶顾二小姐呢?
还不等顾怜幽惊讶,也不等昼玉开口,便见昼玉忽然停住了脚步,俯身扶起身旁一支将将被折断的荷花。
属官有些微讶,却习以为常笑道,此清荷本就被人有意折断,虽然仍旧红绿未褪,却已没了生机,殿下又何必扶它。
昼玉那一刻的目光却格外温柔爱护,看着那朵花温声道,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怜它本有傲骨却被人折断,孤苦无依罢了。
那一刻,无上神祇却化绕指柔般缱绻绵长,令人如沐春风绵雨。
却分不清是在说怜清荷还是怜她,也分不清是风动荷浪,还是她的心动了。
后来,赐婚的旨意竟真的下来了。
一时间满上京无不震惊,戚戚然不敢再说顾怜幽一句,唯恐祸及己身。
顾怜幽看见那圣旨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那样只可远观的谪仙人物,竟请旨娶她。
可后来昼玉有意在宫外见她一面,将一支发簪送给了她。
他一举一动如朗月入怀,圣人眸温润如玉,轻声告诉她,
素来应有下定之物,而皇室规矩繁多,章程与平民百姓有些不同,没了下定之礼,但她并非出身皇室贵胄,他觉得仍应将此礼相赠。
这支木簪是他亲手雕刻,以聘正妻。
顾怜幽看着那支雕刻幽兰的簪子时,袖子里的手竟忍不住微颤。
不知是为她从未被人尊重的心绪,还是自小没了母亲,事事无人为她打算,更无人在意她细腻情绪的孤苦无依。
太子殿下这样好的人,哪怕并非她意中人,她亦愿意应诺结发相敬,白头偕老,
只是没想到,太子的厄运比安稳成婚来得早些。
她还未习全宫中礼仪,便听闻太子殿下有屯兵造反之嫌,已禁足东宫,陛下震怒,恐怕日后被废亦或是被贬为庶人,成为死囚都有可能。
她不敢相信,那样仁善温润的一个人,连一朵荷花折了都会惋惜地扶起来,却会谋划着要杀自己的父亲上位。
婚期渐至,竟无礼官再上门,仿佛这一道婚旨被废一般。
连嫁衣都未给她送。
顾怜幽在婚期那日,早早起身,面对着花棱镜将长发一梳到尾,竹心含着泪替她挽起发髻。
待她要出门时,父亲欲言又止,却只是红了眼,别过脸起对她摆了摆手,说去吧,心之所至,皆是安室,当无愧于心。
她向父亲磕头拜别,拿着父亲的令牌长驱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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