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冢。
绵延的山脉重重环绕着这从远古传承至今的神秘之所,经年不去的雾霭更为此地凭添几分禁忌。
世人皆知,东域有一禁忌名山,唤曰“东山”,论老,桂折圣山都不一定有它资格老。
东山之巅,生有祖树剑麻,也号“东山剑麻”,然名声在外,鲜有人能一窥剑麻本相。
葬剑冢,便坐卧东山腹地。
明明东山为七断禁之一,掌“剑”之锋锐,该在五域声名赫赫才是。
实际上,此山又与葬剑冢一般,深谙“藏”之道。
不显山,不露水。
葬剑冢附近,拜山者终年络绎不绝。
然各皆只能往返于东山山脉的外围,在雾霭下折腾完气力后,无功而返。
除了成功拜入葬剑冢山门者,外人无可见得真正的山内,究竟生得何许模样。
然一代葬剑冢,才收几个人?
屈指可数!
声名不显,却不代表东山和葬剑冢的气运,会一日不如一日。
大江东来,皆汇于此。
实际上,整个东域剑神天,除却参月仙城近几十年一跃而出,强势掠夺了几分剑道气运外。
其余各地各脉剑道之气运,不论中间发展得如何蓬勃,最后通通都会汇于至东之地的东山,汇于葬剑冢。
气运何用?
气运实在无有一个具体且固定的作用,硬要阐述的话,它只能这般来显化:
葬剑冢上上代看冢人,名唤侑荼!
当代看冢人,温庭!
……
咻!
一道红光越过山下人头攒动的坊市,越过山脚处汗流浃背的登山者们,得意无比地冲入了雾霭之中。
“快看,那谁啊,好像穿了个裙子?我窥、我窥……”
“擅闯葬剑冢禁地,她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拜山者,只能徒步攀之,这是葬剑冢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勇气、毅力、智慧三者皆达标者,才可能被温剑仙看中……哦,顾青四除外。”
“这么飞,她只能触发禁制呀,谁能挡得住葬剑冢十万名剑的怨念攻击?”
“第八剑仙。”
“屁!啊呸呸呸,诸位别这么看我,我的意思是,也就第八剑仙可以,其他人若不是姓温姓顾,肯定得粉身碎骨!”
“她不是顾家四兄妹之一,一看就是个炼灵师,连先天剑意都没有。”
“那她必死!”
“竖子猖獗,不知敬畏,该死!”
“呃,竖女!”
说书人灵念将登山者的嫉恨与诅咒尽收耳底,莞尔一笑,从胸前拔出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开玩笑,人家什么身份,还徒步登山?
你们登山归登山,最后要拜的人,还不是我家哥哥!
而我家哥哥,早在屁大年纪的时候,就已经主动跟人家兄弟对拜了。
真要算起来,顾家三兄弟……哦,现在是四兄妹了,都要喊人家一声“师叔”呢!
“虽然人家并不会古剑术……”
说书人翘着兰花指,轻捏葬剑令,一路穿过外山迷雾,绕过内山曲折,在各种禁制与剑光中熟悉地行进,很快毫发无损走出剑阵。
眼前光景一变。
四面环山下,中间腹地有一处内凹,拥南北而朝东,观向遥远的东海,像一座人间巨墓。
墓是真墓。
里头葬的,却非人,而是历朝历代无数灵剑、名剑。
墓地之上,萦着终年不散的残怨,以及对新生的渴望,这是肉眼可见的真实的剑的念,极尽矛盾。
说书人不敢多看。
这玩意瞧多几眼,可能眼睛就废了。
但古剑修却可观之而修念,八尊谙的剑念就是在这里大成的。
抬眸往上……
山,高不见顶!
若人立于东海远眺,且视线能穿过迷雾,便可见这世人所不见的东山,如一柄欲图穿天的巨剑。
此剑东山,剑柄没于大地之中,剑镗托起葬剑冢,陡峭的剑身又穿入九天云霄,极为壮观。
“东山剑尖之上,便是剑麻……”
“说起来,大哥哥和二哥哥都能上去,我这都半辈子了,想登上去看一眼剑麻还难于登天,真是可惜我这关系户了……”
说书人摇头略一唏嘘,不再感慨,提着裙摆冲进了大墓中。
……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
跟鸡叫一样,从南叫到北,从西叫到东,说书人最后才在洗剑池旁听到了抑扬顿挫的戏腔。
正在唱《阿牛绣花》,讲的是个曲折婉转,结局悲凄,属于阿牛与绣花娘的古老爱情故事。
说书人不由驻足,失神听了几句后才如梦方醒,用令牌打开石门,幽怨地往门口一杵:
“你耳聋了吗,听不见人家叫你?”
“阿郎~阿郎~你咿噫!在何方~~~”
“喂!”
“绣娘~绣娘~俺谙昂!在那~在水一方~~~”
说书人脚尖一踢。
石子精准飞过,啪叽一下打中了温庭的臀儿,滋的血就溅了出来。
“你干什么!”
温庭水袖卷收回来,捂着染红的屁股,转过头怒目而视。
他脸上画着全妆,一半脸男,一半脸女,一人分饰两角,分明兴致正盛。
回眸后,眉眼一凝,杀气腾腾,怨念不比洗剑池中天天饱受折磨的名剑们差多少。
“有事。”
说书人自顾自踢掉高跟鞋,也赤着玉足踩进了洗剑池旁刚好没过水面的青石小径。
在清脆的嗒嗒水声间,去到了座前,就跟回了自家一样快速蜷了上去,连沾水的玉足也毫不客气踩在了座椅扶手上。
擦了两擦,双腿交叉一叠,顺手摸过来旁侧石柜上的一本书,脑袋往下一倒,说书人边翻着书,边道:
“小谙谙找你。”
――《剑经上》!
“他有事‘请’我,自己不会过来,懂礼貌吗这人?”温庭不善地目光死死盯着那残留水渍的臭脚。
“不懂!他确实也过不来!连飞都不会了,你现在让他登山,赶明儿你还得跑出去给他收尸。”说书人翻了个身,撅着屁股躺得更惬意了,“哦,还得办个葬礼。”
温庭面上浮有悦色,凶光都不见了:“哈哈,收尸好啊,我喜欢收尸,葬礼好啊,得风光大葬……别打岔,脚放下来!”
若是让那顾氏三兄弟来此,见他们师尊此刻言行举止,怕是能惊掉大牙。
因为三小家伙印象中,师尊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常年板着脸,轻易嘴角不会勾起,遑论大笑。
且洗剑池乃葬剑冢圣地,他们从进那石门前三日,便得焚香、沐浴、更衣、静心……
一连串程序走完,还得请示完师尊大人,才得进洗剑池。
最后,《剑经》乃葬剑冢不传之秘,除了初始拜师可阅,之后只有做错了事才有可能得到罚抄《剑经》的资格。
平日里,顾青二三坏事做尽,都没求来几次《剑经》的罚抄权。
“天书!当真天书!”
说书人翻了几页《剑经》,昏昏欲睡,知晓一辈子都悟不得先天剑意了。
他将古籍塞回石柜上,起身正色道:
“魁雷汉找他了!”
温庭眉头一挑,食指抵住胭脂粉饰的红唇,阴阳怪气道:“他们十尊座的事情,需要麻烦到我这个小喽?”
“需要请你。”
“请?”
“对!点名请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看冢人!”
“谁点名?”
“除了小谙谙,还有谁?”
说书人笑着下座,来到洗剑池旁,蹲下看向向池子的中央。
在一片铁锈斑斑的断兵残刃之间,有一柄同是断剑,却历久弥新,不仅没有铁锈和苔藓,还在剧烈嗡嗡颤颤的青色的剑,剑意蓬勃。
说书人不由一赞:“还得是青居,这么久了,还有生命力。”
“这可不是生命力。”温庭指去,“它是个小哭包,三十年了,还在哭,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