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谢府。
苏辞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窗边被人敲了敲。
她揉着眼醒来,夜间寂寂无声,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她便清晰地听见指节敲击窗框的声音。
这规律的节奏,让她瞬间想起了薛昭敲轮椅时的动作。
苏辞的睡意烟消云散,披上外衣走到窗边,小声问:“谁?”
那边轻轻笑了一下:“醒了?是我。”
真是薛昭。
苏辞惊了,将窗架支起。
少年郎君没坐轮椅,站得直挺,眼上仍然覆着一条绸带。夜的暗色落在他身上,却融成了异样的光景。
苏辞问:“你怎么……?”
他偏过头,没回答,只道:“你往旁边让让。”
苏辞疑惑:“为什么?”
薛昭说得理所当然:“我要进去。”
苏辞:“……”
他伸手,摸索着跟前的窗框轮廓。随后,单手一支,干脆利落地跳进房内。
动作之迅速,苏辞感觉自己只看到了一片蹁跹的衣角,他人已经稳稳地站在她面前。
“你会武?”小姑娘惊得瞪圆了眼。
薛昭歪着头笑了一下:“我没说过我不会。”
可谁能想到?苏辞心道,恐怕说出去这事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她干巴巴地“哦”一声,放轻声音问:“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来找你呀,”薛昭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玉白而修长的五指在黑夜里似乎也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精准地指向她的方向。
苏辞默了默,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搭上他的手。刚碰到指尖,就被人往前一带,紧紧拢住。
肌肤相触的热度,似乎取悦了薛昭。他弯起眉眼,唤她:“阿韫。”
“我看上了你,你只能跟我。”
薛昭的年龄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声色也是清朗的,在安静的房中显得极为清晰。
可他尾音上扬,尽是戾色。
苏辞:???
啊这,什么时候推的进度条,她怎么不知道?
她人懵着,半天没说话。薛昭以为她不愿意,轻轻皱起眉。
原本握住苏辞的手松开,他往上探去,落在苏辞的脸颊边上。
他的指尖有些凉,苏辞微微颤了一下。
少年将这一瞬的颤动理解为了害怕,他稍顿,脸色沉了一瞬。
但很快,他又笑起来。
“我薛昭想要的人,谁也拦不住。”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的唇珠,声音温柔下来:“阿韫也不行。”
对她的感情,说来奇特。没什么惊心动魄,只是在万千人中,他只对她生起了兴趣。
苏辞终于回过了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真诚地发问:“你没病吧?”
薛昭轻笑:“病入膏肓,你来救我。”
……
……
第二日,苏辞来到修文院。
她那日立下豪言,要夺得学期大比第一,修文院中不少贵女对她很不满。
苏辞干脆对众人道:“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
“我同全院所有不相信我的人打赌,若我得第一,你们都要同我道歉。”
“若是我没有,”她微笑,“任君处置。”
*
这场赌约,立刻传遍了整个修文院。
惊讶的,鄙夷的,看好戏的人都有。
苏辞并不在意,只等着两天后的学期大比,狠狠打她们脸便是。
倒是回到谢家之后,居然从下人那里收到了薛昭送来的一本策算书。
苏辞随手翻阅那书,微微眯眼。
薛昭的权势,比她想象得还要大。能够无声无息地在谢府安插眼线,还一点也不避讳地暴露在她面前,做足了有恃无恐。
只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她需要临时抱佛脚吗?
苏辞轻叹了口气。
忽地,从书页里落下一张纸。
纸张特殊,是用来书写盲文的。
上面一行小字,字迹风流——答应送我的绣件,可别忘了。
苏辞哑然失笑,将那纸折得方方正正,又装进了书里。
……
……
两日后。
修文院。
顶着无数人看热闹的目光,苏辞从容地踏进考场。
思考,落笔,一气呵成。
苏辞下笔如有神,丝毫没有停顿,惹得当场的监正都不由侧目。
谢宛央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苏辞不同,她还有系统的帮助。现在小小的数算考试,自然不算什么。
同考场的谢清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心道真是装模作样,等校考结果出来,找地方哭去吧!
她弯起唇角,也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答案。
时辰很快过去,监正将最后一张试卷密封好,细细叮嘱一番后,便离开了。
剩下的,只等最后若有校考科目考完后,放榜时候,方知结果如何。
苏辞刚走出了修文院,就被谢清昶叫住。
她神色奇异地盯着苏辞,问道:“韫姐姐,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苏辞淡淡地道。
“韫姐姐不必勉强,”谢清昶心中认定她是嘴上逞强,止不住眼角的笑意道,“此次试题颇有难度,韫姐姐必定已经绞尽脑汁,精疲力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得好。”
苏辞道:“也好。”
见她并无生气,也没有惊慌的疲态,谢清昶有些不悦,不过转瞬一想,大约觉得苏辞是在强颜欢笑,便又高兴起来。
有个贵女站在门口,她这一番考试下来自觉不错,只看着苏辞挑衅一笑道:“谢大小姐,莫要忘记你说下的赌约,放榜那日,咱们都要在修文院门口来,可别到时候以推托之词不肯来,言而无信,必遭人耻笑。”
“自然。”苏辞仍是波澜不惊。
那贵女冷哼一声,道:“那我就祝谢大小姐荣获佳绩,不负众望。”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可谁都知道,“众望所归”的人,定然不是她谢宛央。
苏辞不甚在意,只展眉一笑:“借小姐吉言。”
她看也不看那贵女,从她身边走过去。
这回,谢清昶破天荒地站在马车前等着她,面上一副为嫡姐担忧的模样,眼神深处却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苏辞看了一眼,心中摇头。
如今还未及笄的谢清昶,远没有后来的心机和城府。虽然已经在刻意伪装,可仍能流露出几丝蛛丝马迹来。
苏辞对着谢清昶微微点头,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往着谢府的方向而去,一路烟尘。消息也随着风,飘进了大家小巷。
——
不久,谢家嫡女谢宛央的这个赌约,在整个上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浪。就连最偏僻的巷子里,最简陋的小酒馆,但凡有人议论近来的新鲜事,都会有人拿此事津津乐道。
大大小小的赌坊甚至开始设赌,无论老少,总要买上一波。
鸿鹄楼二楼,靠街的一间雅间里,几个华服少年围桌而坐。
看着对面赌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一个少年便道:“这赌约甚是新鲜,引得人前赴后继。”
另一个红衣少年,摇头晃脑地道:“我听闻,这些人都跟疯了似的,竟是无一人押在谢大小姐身上。”
“毕竟谁都知道,谢家那位……从前的名声可不是很好。其他贵女的数算,连男院也有所耳闻,这怎么比得过。”席间一人插嘴道。
“啧,这也太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了,阿佑,这就替我拿一百两去押谢大小姐赢。”红衣少年道。
徐佑不由咧嘴一笑:“说得好像你很仗义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已经花了两百两银子在别人身上,装模作样。”
被戳中心事,云亦墨讪讪一笑:“阿佑你怎么把我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徐佑白他一眼,没理他,抬眼看向了席间最安静的青衣少年,问道:“世子爷以为如何?”
薛昭抬起头,语气清冷地道:“没兴趣。”
徐佑心道,这安国公世子多年未曾回京,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脾气,只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倒是云亦墨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地道:“这谢大小姐倒也真是敢赌,这要是输了,啧啧啧,上京城里哪家还敢娶?不过……”
他眉梢一挑,勾起一抹邪笑:“我今日也有幸一睹谢大小姐的芳容,不是我说,长得可真有滋味。便是她输了,我也愿意娶她为妾,有那样的美人日日陪伴,岂不……”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一个白玉酒杯砸了个正着。
始作俑者薛昭只是侧了侧头,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愧意,毫无诚意地道:“不好意思,手滑。”
这再怎么滑也不至于把酒杯砸到对桌的人头上吧,分明是故意的!
众人看破不说破,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云亦墨差点破口大骂,好在徐佑及时拉住他,小声劝道:“他是安国公世子,皇上亲侄,惹不起,惹不起。”
云亦墨哼了一声,小声嘟囔:“老子还是小侯爷呢。”
薛昭似乎根本不在意,对身边的侍卫道:“玄一,到钱庄里取一万两银子,去上京城最大的赌坊里去。”
众人一时神色复杂,刚才不是还说没兴趣吗?
只听薛昭道:“买谢大小姐赢。”
外面是怎么闹得沸沸扬扬的,苏辞并不知道。不过很快,她就要面临谢府里的风波了。
她一番举动,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背后的整个谢府的声誉。
谢老夫人眼神沉沉地看着苏辞,缓声问道:“韫丫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母亲先莫生气,”方氏道,“阿韫年纪小,一时冲动情有可原。”
“冲动?”谢老夫人冷笑,神色间颇为失望,“这是一时冲动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原本前几天看谢宛央姿态作风还算得上得体,让她也不由另眼相看。
可现在来看,根本和以前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祖母消气,”谢清昶毫不犹豫地选择再加一把火,“韫姐姐定是成竹在胸才会提出这样的赌约呢。”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谢老夫人就更是恼怒。谢宛央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谢家自己的人再清楚不过。
谢老夫人紧盯着苏辞,眼神怒火中烧,她高声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不只是你一辈子的名声,还有我谢家满门的声誉。你要是输了,整个谢家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
苏辞低眉垂眼,带着几分歉疚,实际上却很是心不在焉。
没有人相信她会赢,这也情有可原。
毕竟以前的谢宛央,实实在在被人养废了。
她低眉顺眼地道:“是阿韫年少轻狂,不过事情已定,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阿韫愿意尽力一试。”
大抵是没想到她认错如此干脆,所有人都愣了愣,也不好再指责。
谢老夫人扶着额头,叹息着轻声道:“你还真是随了你爹。”
她摇了摇头,不再看几人,让丫鬟扶着自己离开。
苏辞这才抬起头,对着看好戏的众人,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
她要赢。
且一定会赢。
……
……
第二日。
修文院门前,苏辞刚下马车,就感受到了好几道打量的视线。
看来她当着众人所说的赌约已经受到不少人的关注了。
谢清昶和她遥遥相对,视线撞在一起,仿佛能擦出火花。
苏辞对她抱之一笑,莲步轻移,缓缓走过去。
今日考的是书和礼,对于过目不忘的苏辞来说,实在太过简单。
谢清昶抱着双手,挑衅地朝她喊着:“韫姐姐,今日考试你可有把握?”
“记得去年韫姐姐似乎是倒数吧,要不还是趁早离开,免得做不出来,丢脸可就不好了。”
苏辞向她笑,语气轻柔地道:“清儿妹妹似乎觉得我一定会输,不如我和你之间再来一赌?”
谢清昶的神色微怔,警惕地看着苏辞:“韫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辞将耳边碎发掠到脑后,“只是听闻民间赌坊将我和修文院众贵女的赌约也做了生意,生意火爆。我呢,在自己身上押了不少钱。便想着,不如闹得更大些好了。”
谢清昶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维持着假笑:“韫姐姐说得哪里话,我自然是希望姐姐赢的。”
她说着,先走进修文院内:“住姐姐旗开得胜。”
没能敲上一笔,苏辞有些可惜地啧叹一声。
学期大比很快结束。
苏辞自己估算了一下,她在骑射上的表现最为不好。
虽然薛昭暗地里让玄一教了她几回,但毕竟练习时间少,最终只能算马马虎虎。
但她其他几项的表现都很好,折合一下,第一应当是没问题。
半天后,成绩统计结束,修文院开始张贴红榜。
除了贵女们,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们,将那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
红袖用力挤进去,伸长脖子找自己家小姐的名字。
前面人头攒动,她还没看见,已经听见有人发出一声尖叫:“谢宛央?”
“魁首,谢宛央!”
四周哗然。
而当事人,只是神色淡然地站在一边,对呆愣的红袖道:“走吧,知道结果了,我们回去。”
这消息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没人看好的谢大小姐,却以无可比拟的优异成绩,狠狠打了众人的脸。
各大赌坊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谢宛央这个名字,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此时谢家,令暖阁。
现在的情况,苏辞自然乐见其成。她表现得越好,对江起而言,越是如鲠在喉。
以前的谢宛央如草芥,只能依附于他。
而现在的谢宛央,冠盖满京华,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至于赌约内容,让所有贵女给她当面道歉。
估计挺难的,能进修文院的,家世都不简单。
这些豆蔻少女们,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们自己。还有她们的家族,以及以后的夫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正想着,红袖忽地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碟点心。
“鸿鹄楼的玫瑰流金糕?”苏辞诧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这样糕点,可是鸿鹄楼中卖得最好的一样。每日限量,供不应求,往往要一大早地去排队才能买得到。
红袖回道:“回姑娘的话,这是薛世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祝贺姑娘得了魁首。”
苏辞听了,便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笑道:“那他这贺礼未免也太轻了,我可是六艺魁首啊,才值当他一碟糕点钱。”
她腮帮微鼓,红唇轻勾,似乎真的觉得很是不划算。
红袖道:“但这糕点,是世子亲自买的。”
苏辞咀嚼的动作微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红袖,实在很难想到薛昭那样姿态的一个人,在鸿鹄楼买糕点的场面。
但是这么一想,只觉得嘴里的玫瑰香味更加浓郁了。
苏辞笑了笑:“那还勉强。”
红袖低着头笑,心道,反正鸿鹄楼是薛世子的,他下令让人做的,那也算是世子亲自买的吧。
她又道:“不止这些呢姑娘,薛世子还往老夫人那边送了好多贵重玩意儿,都打着贺礼的名义。”
贺礼哪里用得着送到谢老夫人面前?薛昭这么做,就是在向整个谢府表明。
他在为谢宛央撑腰。
苏辞眉眼微弯,佯装生气:“这下好了,大家都觉得我跟他有什么了。”
红袖捂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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