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默。
穆飔来之前设想过,以苏凉的脾气,听到他的要求,很有可能会立即拒绝或者来一出她最擅长的胡说八道敷衍大法。
谁知结果出乎意料。
苏凉微微蹙眉,视线盯着桌上宁靖的笔筒,一时不言,像是在认真考虑。
穆飔唇角微微翘起,他亲自来,当然希望苏凉能答应。
片刻后,穆飔伸手去拿那个笔筒,“哪里买的?很特别。”
苏凉手更快,先把笔筒拿过来,“宁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穆飔脸有点黑,“你不是别人吗?”
“我们是结义兄妹。”苏凉神色认真。
穆飔轻哼,“谁稀罕一个破笔筒?说正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笔筒在桌上,苏凉双手抱住,看着穆飔,说了一句,“我不太懂四皇子殿下的意图。”
“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穆飔说。
苏凉摇头,“我知道四皇子殿下要让我做什么,但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不出意外的话,年将军会随护四皇子殿下回京,我只是个会几招花拳绣腿的弱女子。”
穆飔听到最后一句,瞪了苏凉一眼,“你猜我信吗?难道把宁家人挫骨扬灰这事,不是你的手笔?”
苏凉摇头,“天地良心,真不是。”
“那就是宁靖深藏不露?”穆飔眸光倏然幽深。
苏凉微叹,“四皇子殿下可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什么意思?”穆飔皱眉。
“我如果说宁靖花重金雇了个杀手帮忙,四皇子殿下信不信?”苏凉说。
穆飔愣了一下,“我信。但我不可能雇佣杀手护送,万一雇到的正好是被人雇来杀我的呢?”
“确实有这种可能。”苏凉说,“我只是在说宁家那件事真跟我没关系,并不是建议四皇子殿下雇杀手,不合适,也没必要。”
“别绕弯子了,你若问我为何选中你,我只能说,我相信你深藏不露。”穆飔似笑非笑。
苏凉一本正经,“感谢四皇子殿下的抬举。但假如殿下猜测是真的,那我隐藏实力,自有原因,若能轻易暴露,又何必深藏呢?”
穆飔轻哼,“你这是在拒绝我?”
“其实我想说的是,虽然先前机缘巧合帮了四皇子殿下的忙,虽然之后还要合作,但请殿下不必对我太客气,交易是生意,公事公办就好。我该得的,一个铜板都不让。”苏凉半开玩笑地说,“曾听过一个说法,皇室中人,若感情用事,便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穆飔面色一僵,猛地站了起来,凝眸看着苏凉,很快又坐了回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苏凉清亮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在她的目光下,穆飔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难堪……
因为,方才苏凉的话如一记重锤,敲打在穆飔心上,让他从近日一种游走于理智和感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道理,皇室出身,混到现在的穆飔当然比苏凉更懂,且他一直也是这么告诫自己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最好,不要有感情。
但此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似乎被苏凉牵动了情绪。
简言之,他对苏凉动心了,虽然只有一点。
若是之前利益至上的端木忱,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一个少女,哪怕这个少女事实上极为聪明且似乎深藏不露。
正如苏凉方才说的,不是不可以,是没有必要。
若他有能力查清铁矿走私案,却连活着回到京城的能耐都没有,也别肖想最高处那个位置了。
没必要的事,对穆飔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最好不要做。
回头看,从认识到现在,苏凉对穆飔完全是交易的态度,甚至没有透露出丝毫要跟他交朋友的意思。
因为苏凉都知道,作为一个想要得到权力的皇子,没有真朋友,只有利益。
确实如此。
而穆飔也没想到,一开始以绝对的理智者谋略家出场的他,先输掉了这场博弈。
“如果四皇子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出去堆雪人了?既然来了,中午留下吃饭,这顿不收钱,就当给殿下践行。”苏凉话落起身出去了。
穆飔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觉到压制,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意图。
穆飔一瞬间在想,如果得到这样一个聪明通透的女人,他未来的路,是不是会更平顺?
但很快,理智回归的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掌控苏凉,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把握。苏凉对他毫无兴趣,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表现得十分明显。
强扭的瓜不仅不甜,甚至可能会化友为敌。
哪怕如今不是朋友,未来也不是,但保持一个友好合作的关系,避免能人被敌人拉拢过去,就已经是优势了。
想明白的穆飔从房中走出来,长安立刻迎上去,暗暗打量穆飔的神色,察觉他心情不错,便笑问,“看来苏姑娘答应了?”
穆飔轻哼,“她为了宁靖那个小白脸,怎么可能跟我走?”
话落穆飔便挽起袖子,打算加入堆雪人的行列。
长安一脸懵逼。既然苏凉拒绝了,他家主子为什么还挺高兴?还去堆雪人?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认识苏凉之后,感觉他每天脑袋周围都飘着一堆问号……
“穆大人?”白小虎小脸惊奇。他知道这是县官,竟然要跟他一起堆雪人,好可怕呀!他回头跟小伙伴说,肯定会被当做是吹牛!
穆飔笑得和气,“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虎。”白小虎小脸绷紧。
“哦,这是个老虎。”穆飔看着年锦成和白小虎正在堆的雪人,一副很懂的样子。
白小虎有点纠结,要不要纠正县令大人呢?万一大人不高兴怎么办?
对面柱子笑嘻嘻地说,“那个叔叔好笨哦,连野猪都不认识!”
穆飔:……
长安偏头,努力憋笑中……
年锦成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问了一句,“大人见过野猪吗?”
穆飔凉凉地看了年锦成一眼,“没有。你现在去抓一头来。”
白小虎壮起胆子说,“太冷了,野猪都藏起来啦,抓不到的!我跟苏凉姐姐之前上山抓到了好大一只野猪,卖掉换了好多钱!”
穆飔正想问那次抓野猪的细节,就听燕十八大喊,“小凉儿,你过来!”
穆飔知道有个苏九九,但不知来历。
苏凉起身过去,听燕十八说,“把我抱出去,我要透透气。”
苏凉没动,“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燕十八一边翻白眼,一边用甜腻的声音说,“凉妹妹,姐姐好闷,好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姐姐的腿受伤还没好,自己走不了,你抱人家嘛,求求你了……”
苏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算了,你还是说人话吧。”
她先搬了苏大宽送给燕十八的躺椅到屋檐下,又把燕十八连人带被子抱出去。
穆飔回头,燕十八对着他抛了个媚眼儿。
穆飔脸色怪异,心想苏凉的姐姐竟然是这种随便的女人,真是让人无语。
未来的某天,穆飔见识到燕十八的实力,得知她的真正身份,觉得脸都被打肿了。这就是后话了。
苏凉去做午饭,宁靖烧火,最后两边堆雪人的主力变成了穆飔和长安主仆对年锦成。
等苏凉做好饭,雪人也完工了。
一头大野猪。
一匹骏马。
白小虎和柱子都十分满意,围着他们的雪人跑着欢呼,兴奋极了。
穆飔呵呵一笑,“也算见过野猪了。”
长安心想万幸,他家主子今日心情好,应该不会心血来潮让他上山打野猪。
起初在堆野猪雪人的年锦成最后接手宁靖,堆完了一匹马。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享受过的乐趣,冰冷的雪像是有温度般,让他心中都暖了起来。
厨房里,宁靖低声问,“为何请某人吃饭?”
苏凉轻哼,“还不是为了能留下你的朋友?”
与此同时,院子里,长安本以为他们得走了,谁知穆飔笑容满面地说,“今日苏姑娘请我吃饭。”
长安表示太阳真打西边儿出来了,专门搜刮他家主子的强盗苏姑娘竟然转性了?
“年将军也留下一起吧。”穆飔的口气,倒像是年锦成沾了他的光,“我跟苏姑娘说。”
年锦成点头,“多谢穆大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他都不知道穆飔叫他来干什么。
穆飔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便也没跟年锦成解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只说让准备一下,后日启程回京。
白大娘过来找孙子回家吃饭,却见白小虎和柱子已经上了苏凉家的饭桌,正吃得开心,旁边还坐着北安县县令。
苏凉知道白大娘会来,专门把留的一大碗排骨让她带回去。
白大娘知道苏凉的性子,想着回去得告诉白老头,让他烤点地瓜干给苏凉和宁靖吃,那玩意儿好吃但很费事,之前家里都很少做。
吃过饭,宁靖收拾了碗碟去厨房,两个孩子得了苏凉同意,去叫村里的小伙伴来看他们堆的雪人了。
里正苏柏昨日得知苏凉和宁靖回来,因为下大雪没过来,这会儿吃过饭来,见外面停着马车,家里有客,本想先到白家坐坐,却被苏凉透过窗户看见,请他进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穆飔起身。
“慢走不送。”苏凉说。
走到门口,穆飔突然驻足,看了长安和年锦成一眼。
两人会意,先出去了。
穆飔对苏凉微微一笑,“我今日来,确实欠考虑,那件事,本来就不能说的,父皇尚未决定怎么做。不过,鉴于你我的合作关系,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主谋并非北静王。”
苏凉点头,“多谢。”
“但,最终结果如何,犹未可知。”穆飔又说了一句暗示意味十足的话。
苏凉明白。之所以铁矿走私案的结果暂时不能公开,是因为事实层面的结果,跟皇上想要的结果,未必是完全一致的。
北静王府的安危,并不取决于穆飔手中的证据,而是龙椅上那位的心思。
穆飔带着长安离开,说之前跟苏凉签的契约,只要他平安抵京,会尽快准备好,期待来年在京城相见。
年锦成默默地跟着走了,虽然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宁靖和苏凉说,可惜没机会。
“柏叔先坐,我去洗个手。”苏凉微笑着招呼苏柏进门,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苏柏连忙说,“哎你去,不必跟我客气!”
苏凉进厨房,宁靖正在洗碗。
“穆飔说,不是北静王。”苏凉是来跟宁靖分享这个消息的。
“好事。”宁靖说。从苏凉把邢玉笙当朋友这个角度来说。
苏凉点头,“是好事,至少北静王府还有存活的机会。”若铁矿走私的主谋真是北静王,那就万劫不复了。
“想活着,得舍得。”宁靖说。
苏凉愣了一下,“你是说,最好北静王自请削藩,归还封地,向朝廷表明忠心?”
“皇上也不希望有人诟病他对功臣之后赶尽杀绝。先前放出的风声,就是试探。”宁靖说。
有封地的藩王如今共三位,皆为开国功勋之后,封地分别在北部、西部和南部。
削藩未必是坏事,但这一步走得急了,容易招来内乱。
其实当初要册封的异姓王本是四位,还有个秦家。但秦氏自请留在京城,放弃王位,得封国公爵位。
“那只能看北静王能不能想通了。”苏凉轻叹,“我要给邢玉笙去信,他此时想必很不安。哪怕北静王选错了路,若皇上只是顺带除掉邢氏的话,或许邢玉笙有机会保住他祖母。”
“穆飔看上你了?”宁靖突然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虽然是疑问句,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苏凉耸肩,“他一时昏了头而已。毕竟他跟二皇子是敌对的,暂时可以合作。我不喜欢猪队友,希望他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