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看着你】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发大了。
整个北安县城,一派肃杀寂寥。
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苏凉成功地避开巡逻官兵,靠近了宁靖所说的裕民巷第五家。
从外面看,跟周围邻居并无差别。
门口两棵老槐树,被一场风雨打得光秃秃的,地上落了一层半灰半绿的细碎叶子。
苏凉躲在角落,思忖片刻,走上前去,抓起门上生锈的铜环,重重拍门。
连拍十几下之后,门内隐约有脚步声过来,她立刻离开,在附近隐蔽处躲了起来。
门开了,一个老头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巷子,再三确定没有人,不知嘀咕着什么,又把门关上了。
苏凉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没动静,她便再次上前敲门。
而后没有等人出来,悄悄离开,绕到了后巷。
在后门敲了三下,里面毫无反应。
苏凉退开,助跑,攀爬过并不算高的围墙,潜入进去,先找了个藏身之所查看周遭情况。
是个寻常人家的样子。后院有两垄菜地,有水井,磨盘,草棚子下面放着两口大缸,上面盖着木盖子,但臭味难掩。
苏凉多看了几眼。如果大缸里面是在沤肥的话,不会被邻居打吗?雨天气味都这么大,等到晴天,整个巷子里都会遭殃。
况且,这是县城,种那么一小片菜地,不需要多少肥料。
正在这时,一个高壮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后院,“老子守着人肉大粪快被熏死了,好不容易睡着一觉!老不死的耳朵聋了,咋咋呼呼!”
苏凉眸光一凝。终于意识到那大缸是怎么回事,臭味用来遮掩他们真正藏起来的东西。便是搜查的官兵来了,都未必愿意靠近,更别说打开看了。
而苏凉怀疑,里面,是昨夜“逃生”的死囚。
刚出事,县城就戒严了,想把活人送出去,风险极大。不管活人还是死人,想藏起来,也很难躲开严密的搜查。
这是县城,每家地方就那么大,地窖藏不住。
三个秀才没被找见,因为那是捕头的家。
但把人剁了,跟排泄物一起装在大缸里,只需说一句,那是在沤肥,不下雨很快会拉走。
毕竟,粪肥在这个世界,也是有价值的东西。
那男人捏着鼻子坐在草棚下面的椅子上,盯着后门。
苏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那人闭上眼睛,没多久便鼾声如雷了。
苏凉避开他视线能及的地方,悄悄出现在他背后,猛地抽出袖中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脖颈,然后拔掉匕首,迅速躲在了他方才从前院过来的必经路口旁边。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撞倒了一口大缸,里面流出来的东西,赫然有一只人的手……
苏凉屏息凝神,听着前院的脚步声,只有两个人。
毕竟,要伪装成一户寻常人家,人数上得合理。这一点,也是苏凉算过的。
第一个人靠近,苏凉根据脚步声估算着跟她的距离。
就是此刻!
她一刀出去,迎面刺中那人脑袋!
目标是脖子。苏凉跟根据后院那人的身高估算的位置,但这人矮半头,因此,精准地扎进了耳朵!
被安排看后门的当然不是老大,捂住耳朵又立马松开,挥刀砍向苏凉的才是。
至于第三个人,就是看前门的那老头。
平日里,这是一户老父亲和两个尚未成亲的儿子的家。
虽然曾跟胡二的跟班和黄公子的打手都交过手,但那些人对苏凉而言都是废物级别。
当下苏凉面对的,才是第一次真正的战斗。
敌人哪怕受了伤,实力仍不可小觑。
而那个脊背佝偻,走路颤巍巍去开门的老头,突然直起腰,目露凶光,抓起一把生锈的斧头,也杀了过来!
苏凉没有畏惧,只有战意!
收起匕首,将藏在背后的长剑拔出,苏凉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上了剑法。
跟宁靖切磋的时候,苏凉一直是被压制的。到此刻,才体会到这剑法的凌厉和精妙。
是那种打起来,很顺手,每一招都很有用的感觉。
这当然跟苏凉极强的悟性和心理素质以及应变能力息息相关。
老头先被苏凉一剑刺穿胸口,倒地不起。
而实力最强的那人一开始被苏凉偷袭受伤,打了没多久,脚步就踉跄起来,见势不妙,想要逃走。
苏凉加紧攻势,往他身上招呼,冲着废掉他,但又不让死的目标。
一剑刺穿那人大腿,他身子一歪,撞在了墙上。
苏凉正要冲过去补刀,突然察觉有人靠近,神色一变,转头的同时,就被抓住了胳膊。
“该走了。”宁靖披着蓑衣,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带着苏凉从后院先到隔壁,再翻墙离开。
大雨滂沱,苏凉被宁靖拉着在巷子里疾行,走过转角时,她回头,看到了从另外一个方向冲进巷子的官兵。
在苏凉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动静就引得邻居去找最近的巡逻官兵报案了。
总共没过去多长时间,一切都刚刚好。
而苏凉始终没出声,穿男装,蒙面,并不担心被她留的活口给供出来。
大部分官兵都赶去了那家,两人顺利回到家,苏凉全身湿透,不过心情不错。
“你不是说不去吗?”苏凉问。
宁靖直接忽略苏凉的问题,“你太冒失了,不确定那家有几个人就动手。”
苏凉点头,“确实。但当时的情况,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已经试探过了。在前门见到那老头,两次动静把人引开,顺利从后门潜入,等到后院的人落单才动手。但当时前院有几个人,她是不知道的。
并不大的宅子,没什么藏身的好地方,她又不会飞檐走壁,到前院去很危险,把人引过来,藏在暗处偷袭,已经是当时最好的办法了。
毕竟,去都去了,不能空手而归,至少她有信心逃跑。对于翻墙这件事,技巧已相当娴熟。
“你觉得我当时应该怎么办?”苏凉认真询问。
“回来找我。”宁靖说。
苏凉无语,“你不是说累了么?其实想办法通知穆飔最好,但你让我去,不就是想让我出手?若再找你,那我就不用去了。”
“我可以看着你。”宁靖神色淡淡。
苏凉明白他的意思。
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参加武举,宁靖对于教她武功这件事很用心,任何时候她找宁靖切磋,他都会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
这次说“打架她上”,当然不是宁靖懒,而是要让苏凉历练。
但苏凉实力不够,宁靖说“看着她”,是多一层保障,以防万一。
“难道当时你说累了,是等着我求你同去?”苏凉觉得莫名其妙。
宁靖摇头,“不是求,是请。”
苏凉:……要不要这么傲娇?
“事实证明,你不去也行。”苏凉轻哼,话落就要进房间换衣服。
宁靖突然伸手拦住她,“再来一次。”
苏凉一脸懵,来啥?
片刻后,苏凉手持匕首贴着后墙,屏息凝神。
说好要复刻一遍不久之前的打斗,指出苏凉招式不足的宁靖,却并没有从前院走过去,而是从天而降,攻向苏凉!
苏凉神色一惊,险险躲开!
“但凡那家再多一个人,你必会受伤。”宁靖声音很平静,攻势丝毫未停。
苏凉认同。她默认前院的人会走那条路,其实有些想当然。凭借脚步声判断,万一有人不从地上过来,她根本防不住。
“偷袭,往往只有一次机会,错过,或不够,都是无效的。”宁靖边打边说。
确实。如果她能用偷袭把第一个人直接放倒,对付第二个人把握会更大。
苏凉发现,宁靖虽然用剑,却使的刀法,正是那家实力最强者的招式,但更凌厉。
“若老的走在前面,你根本没有胜算。”宁靖说。
苏凉偷袭的机会用在了最强之人身上。如果那老头走在前面被伤到,另外一个跟苏凉交手前毫发无损,结果会大不一样。
几十招过去,苏凉并未倒下,也没受伤,但衣服上多了十几道裂痕。
她知道,这是宁靖手下留情,但穷凶极恶的敌人可不会。而如果真的受伤,她现在已无力支撑,是否能逃走都很悬。
打了约摸两刻钟的时间,两人都浑身湿透,但比起苏凉的狼狈,宁靖只像是淋了一场雨。
最后一招,宁靖一个刁钻的角度,把剑架在了苏凉脖子上。
苏凉满心挫败,就听宁靖冷声说,“我知道你前世是军人,会些手脚功夫,悟性很高,也很刻苦,头脑聪明,反应敏捷,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些都没用。”
“是。”苏凉叹气。
“今天你能全身而退,只是侥幸。下一次,未必有如此运气。”宁靖说。
苏凉点头,“是。”
“我不去也行?”宁靖用苏凉的话反问她。
苏凉摇头,“不行。”
其实她一直在宁靖的庇护之下,只是因为宁靖不喜欢说话,她能解决的都让她上,但这不代表宁靖的存在不重要。
“既然你的武功是我教的,在你离开之前,我会看着你。”宁靖话落,收剑回了前院。
苏凉看着宁靖的背影说,“师父我错了,下次我一定请你去。”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宁靖生气,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来。
而宁靖当时说累了,却等着苏凉开口请他同去,也是在考验她。
她的武功高低,自己心里是没多大数的,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人并不多。哪怕这次不需要宁靖出手,苏凉当时也该请他一起去。
她没失败,也没受伤,但其中依靠运气的成分不小。
苏凉烧了热水,两人各自沐浴换好衣服后,长安又来了……
“抓到了昨夜劫走死囚的贼首,跟他在一处的两个同伙都被神秘人杀了,又供出了几个藏在别处的同伙。”
“死囚都死了,尸骨也分不清。”
“北安县的衙役狱卒,一半都被人收买了,还没查干净。”
“主子让我来知会两位一声,那贼首供述说是北静王府指使的。真假尚未确定,但宁公子早做打算吧。”
苏凉谢过穆飔的提醒,长安要走,又回头问,“不知两位这次进城所为何事?原本我家主子今日要去找你们呢!”
苏凉微笑,“他想吃桂花糕,没想到县城出大事,茗香楼没开门。”
长安轻咳,“原来如此啊!那就不打扰了,告辞!”
关好门,苏凉回去,问宁靖想吃什么。
宁靖看了她一眼,“你在讨好我?”
平常苏凉做饭是不准宁靖点菜的,她又不是厨娘。
苏凉笑得乖巧,“是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看着办。”宁靖把如何讨好他这个问题又抛回去。
苏凉便开始想,得做个好吃的,且是宁靖没吃过的。来时从村里带了些食材,不然还真没办法。
本来苏凉没打算叫宁靖过来烧火,他还是该出现的时候就来了。
“我这武功,武举前三甲,是不是根本没希望?”苏凉问。
宁靖摇头,“不,你的武功练到明年,前三甲没问题。但那只是你为完成其他事的手段,并非习武的目的。”
在今日之前,对于苏凉的武功,宁靖一直是肯定态度。
事实上今日宁靖说苏凉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武功弱,而是过于自信,不够谨慎。
苏凉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习武的最终目的是有朝一日打败你。你觉得有希望么?”
宁靖添柴的手一顿,“若你打败我,想如何?”
苏凉轻笑,“当然是我点菜,你做饭。我要吃佛跳墙。”
宁靖不解,“佛?跳墙?是何种食物?”
“很复杂。”苏凉说。
宁靖点头,“好。我今日要吃这个,你做。”
苏凉:……
原材料受限,当然是做不了的。于是,随口一说的苏凉欠了宁靖一顿佛跳墙……
……
不同于北安县的阴雨,京城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年锦成从军营回来,衣服没换,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去找年如雪。
“秦小姐差人来请,四小姐参加诗会去了。”小丫鬟说。
年锦成皱眉。他近来军务繁忙,一有时间就想着指点年如雪的武功,但连着三回,她都不在家。
正要离开,年锦成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丫鬟,“诗会可是在秦府办?”
“是呀。今日是秦小姐牵头办的诗会,说是她的表哥北静王世子来京城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让四小姐一定要去呢!”小丫鬟回答。
年锦成听到“北静王世子”几个字,眸光一凝,大步离开,换了衣服后,策马往秦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