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梨,哪里有梨,我要吃——要吃“。
趴在母亲腿上打着瞌睡的我,迷糊中似乎听到“梨”,一个激灵醒了。
我一抹嘴角流着的口水,打个哈欠,头一抬冲母亲嚷嚷:“妈,吃梨子,我听见你们说梨子。”
“你个馋猫“。母亲用中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三个姐姐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二姐止住笑,一本正经说:“妈在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哪里来的梨"?
“一天天的,就只晓得吃;除了吃,你还晓得么的?”哥哥在一旁有点愤愤的。
“不跟你说,哼哼”。我懒得搭理哥,歪起脑袋看向母亲:“妈,孔融让梨是么的故事?你再讲一遍,我都冇听见”。
母亲抬头看看姐姐们和哥,哥翻个白眼不作声,三个姐姐自是让着我的,也没反对。于是母亲便又重讲起了“孔融让梨”。母亲清清嗓子,顺手拿起她脚边的茶杯,揭开盖子,喝了口茶,遂又放下茶杯。
“古时候有一个叫孔融的娃儿,很聪明,也蛮懂事”。
“妈,我也聪明,我也懂事。”我打断母亲,发表我的“言论”。
“哦,你懂事,你聪明”。母亲欲再喝口茶,正准备伸手去拿茶杯,只见三姐快了一步拿走茶杯。
“妈,茶不热了,我再倒一杯来。”
不等母亲回答,三姐已转身朝屋里走去。
四姐拿两个指头一“板栗”朝我头上招呼过来,“不吵,等妈讲完”。
四姐大概是没用力,头上倒也不疼,但到底是要表示委屈的:“锦儿姐姐又打我脑壳”。说完还把头伸给四姐看:“你看,起包了”。
“瞎说,我都冇用力”。四姐懒得看,头歪一边去。
“锦儿,给她摸一下,不摸一下她好不了”,母亲发话了。
四姐扯扯我的马尾,我将头挪过去,“哪里”?四姐发问。
我胡乱指了个地方。四姐遂轻轻在我头上摸了几摸,嘴里念念有词:“摸一摸,好得多。”接着又揉了几揉,接着念道“捱一捱,好得快”。
摸罢揉罢,姐问:“好了吧”?
做戏做全,我十分配合:“好了,好了。”直看得一旁的哥直翻着白眼,嘴里嘀咕着:“娇气鬼”。
我朝她吐个舌头,“就娇气,就娇气”。
“你不羞,不羞。”哥哥朝着我挤眉弄眼,两手的食指直在脸上上下划拉着,以示“羞羞”。
正欲“还击”,三姐端茶过来了,二姐制止了我和哥哥继续“掐架”。
母亲喝罢茶,继续讲。“孔融上面有五个哥,下边有一个老弟(注:老弟:方言,弟弟的意思)。弟兄七个在一起玩得蛮好(注:玩得蛮好:方言,就是相处的很好的意思)。孔融四岁的时候,就晓得背蛮多的诗,还懂得礼节,他爸妈都欢喜他。”
母亲略一停顿,看看我们几个,见我们都用心在听,他继续讲。“有一天,他爸的朋友带了一盘梨子去他家,他爸就叫孔融他们七弟兄从最细的老弟开始自己挑梨子。他老弟挑走了一个最大的。孔融一看那些梨子,发现梨子有大的也有细的。他就拿了一个最细的梨子”。
“姐姐,孔融怎么要拿最细的”?我跑到二姐处,拽拽二姐的衣服,小声问。
二姐在嘴边竖起一根指头“嘘,听妈讲完”。
我住了嘴。
“孔融他爸故意问孔融:“盘子里这么多的梨子,你为么的不拿大的,只拿一个最细的呢?“
母亲又停下来,她看了看我们,问哥哥:“勇,你说一下看看,孔融为么的只拿了最细的梨子”?
哥哥正“神游”,听见母亲问他,吓了一跳,抓耳挠腮的好一哈儿(注:一哈儿:方言,一会儿的意思),他答道:“妈,因为他要把大的给他哥吃,他最细就吃细的。”
“嗯嗯,好,好“。母亲点点头,继续讲:“孔融看他爸问他,就说:"我年纪细,应该拿个最细的,大的应该把得哥吃”(注:把得哥吃:方言,就是给哥哥吃的意思)。
听到这里,我仿佛感觉我要做点儿么的。要做点儿么的呢?我晃着脑袋,想了半天,接着拔腿就跑,向屋子奔去。
我从屋里拿了六个猕猴桃,放在篮子里,挎着又来到了墙根处。
我很慢很用心地细细地剥好一个猕猴桃,递给母亲,“妈,你吃猕猴桃,这个最大!”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把眼角笑成了一朵花,貌似那眼角处有点闪光着的什么,母亲用手抹抹眼角,咬了口我递过去的猕猴桃。
“姐姐,你吃”,我分给二姐一个,二姐接过去,“真乖”!哈哈,二姐夸我了!
三姐、四姐和哥没让我拿,各自自个儿拿了一个吃。
太阳开始偏西了,微微起了风,母亲吩咐二姐去菜园里摘菜,二姐“领旨”。我“尾巴”似的跟上了二姐。
菜园在屋后的竹林旁边,要经过一条小渠道。渠道里常年有水,据说是“大前山“那边的“小人洞”里流来的泉水,这水冬暖夏凉,清冽甘甜。
每次经过,总忍不住过去捧一手喝上一口!这次也不例外,喝罢水,跨过小桥,可以看到菜畦了:菜畦成片成片连着,用一条条土埂隔开,远远看出那些菜畦就像是一方方绿色的格子。
“姐姐,摘么菜回去呀(注:么菜:方言,什么菜的意思)?我晃了晃二姐牵着的手。
“嗯,到菜园里看。”
“姐姐,狗子”。我是极怕狗子的,紧抓着二姐的手,躲到她身后,挪不动脚。
那狗被惊动了,“汪—汪—汪汪”大叫起来,扯动得脖子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那是一条狼狗,体型庞大,一身黑油油的毛,油光发亮。它吼着,跳着,两只前脚向我和二姐这边扑腾着,若不是有铁链,我想它定是能扑上来给我们一口!
“啊啊啊——啊啊!”我吓得大叫,腿肚子发软,二姐比我好一点,没有叫唤。
她拍拍心口稳了稳心神,朝狗的方向喊道:“屋里有冇得人?双桥哥,双桥哥,在不在呀”?
“来了,来了。”
“把你家的狗子牵进屋里去呀,我老妹都吓哭了”!
屋里很快传来声音“这就牵走,莫慌莫慌”。二姐拍拍我的肩:“不怕哈,马上就牵走了。”
不多大会儿,只见双桥哥出来,牵走了狗子,我和二姐继续向菜园走去。
来到菜园,仿佛空气都新鲜了一些!菜真多呀:那坠着的黄瓜,短短胖胖的,黄绿的皮儿上长些“小刺儿”。你瞧,那瓜“肚脐”上的花把儿还没落呢!西边的四季豆也不甘示弱,长势喜人;那西边的番茄一个个仰着红彤彤的“小脸”,压弯了番茄枝桠;南边的豇豆长得甚密,长长的垂下来,那搭的架子仿佛随时要垮的样子……还有辣椒、丝瓜、茄子,我都要看花了眼。
我满地里转着圈跑,跑呀跑,一会儿摘几根四季豆;一会儿钻到豇豆架下来,再扯几根豇豆;一会儿又窜到番茄地,拽个番茄,往身上擦擦,反手就塞到嘴里,只吃得番茄汁糊得衣服上、嘴上都是,湿答答一片,上面还粘着些番茄籽。
二姐正经摘她的菜,也不管我如何霍霍这些菜。不一会儿,二姐喊了句:“涛,回去了,不玩了”。我罢了手,住了嘴,跟在姐姐身后,小尾巴似的,俩人悠悠往家走。
村子里袅袅升起了炊烟,风儿吹过来,便飘散开来,慢慢散到了空中,不见了……我想那一定是散到天空和云朵儿去玩耍了。那天上的云朵儿正飘呀飘的,满处跑,它得有个伴!
渠道边有人洗着菜,二姐一一打着招呼:“月儿姐姐,洗菜呢?”
月儿姐闻声抬起头,用手捋了捋耷拉在嘴边的发,露出她白净有些肥胖的大圆脸来,笑着道:“嗯,是莹呀,摘菜去了哈?”
“嗯嗯,摘菜去了。纳英婶,洗菜哈”?
那边一身材高大的编着两条辫子中年女人,穿一件红格子粗布上衣,就是纳英婶了。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插着腰,一手端着菜,大着嗓门道:“莹回来了”?
“嗯,回来了,昨儿下午回来的”。二姐站在桥上回复着纳英婶。
渠道两旁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儿,一簇簇一簇簇连成一片,有黄的、红的、白的、紫的。它们一个个争相露着“小脸”,只见得五颜六色的,好不美丽!有些“调皮”的,拖着长长的枝,把自己浸到水里,在水里荡呀荡,跳起了“舞”。洗罢菜的水面荡漾起来,那花儿便“舞动”得更起劲儿!
我又出了神,杵在桥上走不动了。那些花儿吸引了我,我想再看看!二姐一声“杵着干啥,快走”!随即喊醒了我。
“姐姐,你不跟她们打招呼了”?我撅撅嘴,不愿意走。
“打完了,快走,回去煮饭”。于是我又“尾巴”似的黏在了二姐身后。
太阳快下山了,只剩半边儿脸有些红彤彤。池塘边的那口井边站着几个人,排着队打水。池塘边上的稻子绿中泛着黄,远远看去,仿佛一铺黄绿色的地毯。田埂上鸡儿打着堆觅食,“咯咯咯—咯咯咯”,此起彼伏,不时传来一声狗子的叫声或者是牛的鸟声。
池塘东边屋子里窜出来个娃儿,是我的玩伴儿菊珍,她一溜烟儿小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只听得“妈,回来吃饭”一阵叫唤,远处的山谷传来“妈,回来吃饭”的回音。回音过后传来“晓得了,一哈儿就回去。”的回应。屋场里跑过几个娃儿,也没看清是谁,也都是朝着老槐树方向去了,他们都是去喊家里的大人们回来吃饭的。是的,天快黑了,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们,该回来歇歇了……
夜幕低垂,天黑了。鸡们归了笼,父亲也回来了。二姐的饭也煮好了。于是,姐姐们和哥,自行分工:拉桌的拉桌,搬椅的搬椅,端菜的端菜,添饭的添饭,忙而不乱。不一会儿,一家人坐在了桌子旁,开始吃饭。
“勇,今日是不是放电影”?三姐扒拉着碗里的饭问哥哥。
“嗯,有”。
“几点开始”,四姐忍不住问,
“八点”。
“咳咳”,父亲咳嗽了声。
二姐分别拍了拍三姐、四姐和哥的肩,小声说道:“吃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再说”。
大家禁了声,低头吃饭。四周挺安静,忽然屋场里传来一阵骚动,怕是电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