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清凉，碧波漾漾。
花园的池塘中，新生的荷叶青鲜脆嫩，堪堪长成一个小圆儿，三三两两铺在水面上。
池边有假山环绕，高高低低，参差交叠。其中几处较为高耸的假山内设有台阶，沿着台阶一路上坡，行至东南角恰好立着一座刚涂了朱漆的八角凉亭。
四周安静的很，只有亭子里时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姑娘家的说笑声。
“小姐，都洗好了，快吃吧。”
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鹅蛋脸，俏鼻头，水汪汪的眸子里净是笑。她把手里的大瓷碗推到对面的少女身前，缩回手，托在腮旁，跪在石凳上的小腿一晃一晃翘上了天。
少女朝碗中探了一眼，兴致勃勃地问：“是咱们上午在清阳寺后山偷摘的那些吗？”
“正是正是。”小丫头极快地点点头。一想到当时几个小尼姑在屁股后头穷追不舍的画面，笑容中又不自觉地加了些兴奋。
“好吃吗？”少女紧接着又问。
“好吃呀，我刚刚……”笑声戛然而止，小丫头的舌头似乎叫猫儿叼了去，一改刚才嬉笑戏闹的姿态，乖乖从石凳上爬下来，立正站好。
少女哼了哼，故意板着脸道：“你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了？是不是又学隔壁家爱偷吃的小狗躲去洞中做坏事了？”
“小姐！”她家主子最奸诈了，专喜欢下套子让她钻，然后等着看笑话！“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少女示意她站过来些。
小丫头不明所以，迟疑地走过去。
少女抬手在她嘴角抚了一把：“死丫头，看看这一嘴的桑果汁儿，你当本小姐瞎的么？”
小丫头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心道：糟糕，刚才偷吃的急，落了汁也没注意。又道：坏事果真做不得，一做便露馅！
如今罪证确凿，小丫头无可狡辩，心思一转，讨好地说：“小姐，小烛就是想先尝尝酸不酸，免得小姐吃了胃疼！”
“你倒心细！”少女本就捉弄的成分居多，当下便顺着梯子滑下来：“那你尝出味道了没？”
“尝出来了尝出来了！”小丫头欢天喜地说：“这一碗桑葚个顶个儿的甜，难怪清阳寺的小师傅们追着咱们不放呢！”
“得了，别光站着了，过来一起吃。”
小丫头赶紧应了一声，飞快地坐到主子身边。大晚上的，两人抱着圆碗吃的津津有味。
吃着吃着，小丫头想起过晌听来的一则趣闻。
“小姐，听说皇上今儿个又给苏中丞家下旨了。”
“哦，对呀，不是封苏夫人正五品诰命吗？”少女不甚感兴趣地撇撇嘴。
小丫头歪着头：“奇怪，之前皇上要给初华公主和苏状元赐婚，下旨封赏是情理之中；可是公主不是不喜欢苏状元吗，皇上也默许了，为什么还要给苏家加封呢？这次连苏夫人都跟着沾光！”
“你懂什么。”少女停下往嘴里塞果儿的动作，想了想说：“咱们的皇上精明着呢！他是怕公主这一闹惹的苏大人家不痛快，寒了臣子的心，当然要下旨给些甜头才行。至于这次加封在苏夫人身上，依我看，多半是因为两位苏大人的官位实在不好再提了，只能在苏夫人位份上下功夫呗！”
“哇，小姐，您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小丫头一脸崇拜。
少女得意地挑挑眉，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说起那位新科状元小苏大人，小丫头又有话题了：“小姐，您见过苏状元吗？”
“当然没有！”少女杏眼一瞪，不顾自己满手甜汁，叉着腰喝道：“本小姐堂堂一名大家闺秀，怎可能去偷瞧陌生男子的长相？哎哎，你这死丫头，是不是欠揍啊！”
小丫头立马儿遮住脑袋：“小姐别生气，我就是想不通，人人都道苏状元才高八斗智周万物，为什么初华公主却看不中他？”
“对哦，我也觉得稀罕。”少女的火气来的快去的更快，琢磨了一下，突然两手一拍，“啪”的脆响，“约莫这位苏公子的模样生的差了些吧。”
小丫头心有戚戚焉，不禁暗自想象那位苏状元究竟丑成什么样儿才吓得初华公主不肯嫁他。
入夜了，风更凉了，八角亭中早已空无一人。
那对儿说人闲话的主仆此刻正酣眠入梦，她们不是别人，正是名满朝堂权倾朝野的左相之女柳蓁和她的贴身丫鬟小烛。
她们一定想不到，这一夜，她二人口中貌丑却聪睿的苏状元将会对她们今后的人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晌午过后，日头正烈。小烛使凉水擦了把脸，从凌芳院走出来。她家主子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会周公。
这么一来，小烛便得了闲，打算去前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姐妹好搭把手。
刚穿过游廊，正好遇见相熟的侍女手托茶盏急匆匆走路。
“冬梅姐姐！”小烛喊住她，“府里来客人啦？”
冬梅手中的那套杯盏极为考究，是宰相府专门用来招待贵客时才拿出来用的，小烛眼尖，一下便看出来。
冬梅见是她，笑着点点头，略显神秘地压低了声道：“来客了，还是位不得了的客人呢！”
“谁呀？”小烛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
“苏大人！”冬梅面如桃花地笑答。
小烛忙问：“哪位苏大人？”
“自然是今年新晋的文状元苏儒丰大人了！”
啊，那不就是早前因初华公主退婚而被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了个把月的苦主吗？
小烛一心惦记此君貌丑的结论，立即追问道：“那位苏大人看起来如何？长得……耐看吗？”
耐看这词儿是她临时改的，原本她是想问难不难看来着。
岂料冬梅听后竟满面娇羞，留下一句“小丫头就是口无遮拦”便转身奉茶去了。
小烛呆了呆，心想：冬梅姐姐这般言语，到底是说他耐看还是不耐看呢？
如此思量一阵儿，她决定悄悄跟上去偷瞧一番。
彼时，左相大人正与苏状元端坐正厅高谈阔论相谈甚欢。
左相自然居于正位，面朝厅门；而苏状元位列其左手边，且头部还稍稍偏向左相，所以从小烛的角度看只能瞄到他侧面的剪影。
小烛暗中打量一阵子，心里琢磨着：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从侧脸看，应该没那么磕碜，或者是另一半脸面有毛病？
正想再瞧瞧，忽的发现有人在拽自己袖子。她赶紧转头看去，竟是府中的掌事大丫鬟春桃。
春桃比她年长不少，再加上一贯威严，小烛尽管淘气，对她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忙站直了身子吐吐舌头说：“春桃姐姐好。”
“你站这儿干什么？”春桃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瞧过去，大约有些明白，佯怒道：“小丫头，相爷和大人谈话你还敢偷听！”
“不不不！”小烛连连摆手：“我不是偷听，就是……偷偷看看。”
“看什么？看谁？小苏大人？”
“呀，春桃姐姐一猜即中，好生厉害！”小烛狗腿地夸赞不迭。
春桃轻拍她的脑袋，笑骂道：“臭丫头！全府上下只出了你这般人物，奉承话时刻说来也不脸红！正厅里就坐了两位大人，难道你会没事儿偷看天天见面的左相老爷？”
“嘿嘿嘿……”小烛当下傻笑不停，一溜烟逃回凌芳院。
等柳蓁睡醒，小烛便向她讲起苏儒丰过府做客之事，又拉拉杂杂地发表了一顿观察心得。
柳蓁听的并不仔细，兀自沉吟半晌，突然问道：“是我爹邀请他来的？”
“是啊，我看老爷挺欣赏小苏大人的样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爷和小苏大人谈话时，左一声贤侄右一声贤侄，叫的可亲切了。”小烛又认真回忆了下，以往府中来了年轻的官员，左相可把官架子摆的很傲娇呢，从不像今日这般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柳蓁的眉头顿时皱的老高，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并没多说什么，此事轻易揭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