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将军好心志,只是这一次没了一州之力供养你们,接着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南宫昌没有出言嘲讽,仅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没有许罔山搜刮灵州资源,现在的西楚叛民想要再像以前那般过上舒心日子,再也没有可能,如此下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这就是西楚的天命,但我不愿相信这个天命。”狄元苍语气带着坚定意味,他早已下了必死的决心。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西楚皇室曾对自己有提拔之恩,那他也绝不会负了西楚皇室,即使要搭上他这条命。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战场上见吧。”南宫昌淡淡回应道,然而狄元苍却迟迟未曾离开,反而是一直看着车队里。
“臭老头,还不走干什么呢?”南宫星小脸阴沉,她当然知道狄元苍是在找十七,可她不想让十七再和西楚遗民有任何交集。
“王爷,郡主,可否让我再见一眼我们公主?”狄元苍开了口,他不知道十七是不是跟在他们身边,但是他知道南宫星在这里,十七也不会走得太远。
南宫星当然不同意,她很怕十七就这么被狄元苍这只老狐狸拐走,南宫昌则是看了他一眼:“给你一刻钟时间,你要知道我不会把十七送还给你们。”
狄元苍微微颔首,他早已断了让十七回西楚的想法,除非他们强大到可以攻灭景国,然而事实上他们却连围剿而来的白衣侍都难以取胜。
十七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目光复杂的看着狄元苍,她早听南宫昌提起过,如今的西楚只有这位大元帅勉强撑持着局面,但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二人要说一些私密话,南宫星有些不放心,对着十七耳语了一番,这才被淮云浅拉到一旁,静静等待着十七回来。
狄元苍望着十七,随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跪了下来:“老臣狄元苍,拜见公主殿下!”
“大元帅,我早已不是什么西楚公主,眼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莫要再提什么公不公主。”十七侧过脸,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是在第八的话语中偶尔听说过,父亲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母亲也很温柔。
但是她出生的那一年,西楚开始动乱,还未等到她见到自己的父母,西楚就灭了国,她作为襁褓中的婴儿被南宫昌带回了南宫家。
“公主从未见识过西楚,如此选择老臣也无可指摘,即便老臣赴九泉之下,也会为公主殿下辩解。”狄元苍带着笑容,并未指责十七什么。
一个从未见识过故国的公主,自己又何必要惊扰她现在的生活呢?倘若西楚复国有望,他恭迎十七还可以,但如今西楚已是风烛残年,他有何必把十七拉下水呢?
“公主,老臣此来只是想告诉殿下几句话。”狄元苍站起身来,此时的他不像是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而是一个寻常老翁。
十七咬着唇,狄元苍望着远处,目光迷离:“第一,西楚已经完了,许罔山这一死,淮云浅一定会将灵州光复,西楚失去灵州这一大财源,再无任何希望。
老臣本不该跟殿下说这些事,然而许罔山为了西楚在灵州造下如此杀孽,这个罪需要我们担起来,既然许罔山已死,这件事只能由我扛起来。”
“狄将军……”十七开口想要劝阻他,却被狄元苍微笑着拦住,只见他笑容灿烂:“其实这些年景国朝堂各种罪名都仍在老夫身上,多这一条罪名也无关痛痒,既然我已无身后名,那就继续栽赃也无所谓。”
狄元苍转过头看向十七的脸,随后从马上拿出一张卷轴:“这是昔日西楚在时,陛下让画师为你们一家人画的画像,只可惜当时皇后还未生产,你的脸就没有出现在这上面。
我知道你从未见过父母,那就拿回去做个念想,顺便也让大皇子看一看昔日的父皇,未来告诉后世之人,陛下绝不是亡国之君,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十七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她听得出狄元苍这是在托付后事,或许连他自己都明白,他的生命已经步入了倒计时。
“其他人常说我狄元苍是逆天而为,我不否认,我的理想就是复国西楚,在我心中西楚远不是亡国之时,只是我们都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对手。”
狄元苍苦笑着,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南宫昌该有多好,或者南宫昌依旧做他的钦天监监正,不曾出将入相该有多好。
“殿下,沿着这条河往南走,用不了三天便到了西楚的国都,曾经叫做青灵城,而今名为南郡青州,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是觉得青灵更好听些。
景国虽然武德充沛,但是论起文治,除了昔日的北魏能与我们西楚交锋,其他再无可以交锋的国家,即便到了现在也是如此。”
狄元苍话中带着深深的自傲,他从不后悔自己生在西楚,也从不后悔自己生在当世,他只后悔自己输了几场不该输的仗。
“臣是西楚的罪人,注定生前死后都要遭人谩骂,殿下,老臣这一去西楚再无回天之力,恳请殿下在景国君王面前替西楚美言几句,保全那些孩子们。”
“呵呵,说好不求殿下什么事,到头来还是要麻烦殿下替西楚操劳,一切就都拜托陛下,淮云浅是能容人之人,只可惜其他诸国再无这般有远见胸襟的国君,景国有福啊!”
“哦对了,殿下,我的尸骨就不要埋在西楚的土地上了,我一生都在南方奔波,从未见证过北方的草原,听说戎狄人兵马强盛,我从未与之交手过。”
“倘若真有那么一个机会,就把我的尸骨埋在距离戎狄最近的地方,臣在九泉之下带领我的楚军,定要和那些北蛮子分出个胜负,这一次,臣绝不会输!”
狄元苍走了,这位为西楚奉献一生的老将军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正如他跟十七说的那样,这一去便是他人生的终点。
等到车队缓缓离开灵州时,消息便传来了,白衣侍首领栗戎生大破西楚九重防守,与万军丛中斩杀狄元苍。
西楚时隔多年后,那些曾仰仗过西楚恩养的人们,最后还是没能见到西楚的复国,令世人感叹的是,斩杀狄元苍的栗戎生,曾经也是西楚皇室中走出去的。
“栗戎生是西楚灭国时,从皇宫中走出的侍卫之后,颠沛流离,最后才在父亲的筹措下加入白衣侍。”夜晚,淮云浅向南宫星坦白这一切。
白天时,南宫星一直安慰着痛哭流涕的十七,原本这一次是没有打算前往青州的,而今他们要绕道去看一看,顺道把狄元苍的尸骨收敛了。
“我不管这些,总之你用曾经西楚的人,这就是你的错!”南宫星闹着脾气,她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用,淮云浅为什么非要用栗戎生去平叛。
虽然不知道狄元苍死前在想什么,但是他一定也觉得好笑,他一生立志复国,最终却倒在了西楚走出的年轻人身上。
淮云浅则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这件事是思考了许久,最终是栗戎生亲口提出来的,比起其他人,或许他这个西楚人更明白,如何让西楚化为我景国治下,也只有他才能给狄元苍最后的颜面。”
南宫星怔住了,对于将军来说,马革裹尸而还或许才是他最大的荣幸,只是她望着今日的星辰,南方有颗将星从此熄灭,这或许是上天对狄元苍最大的褒奖。
“如果有一天景国也走到那种地步,我要你不要学狄元苍,哪怕活下来再怎么耻辱,你也一定要活着。”南宫星突然靠在他胸前说着。
淮云浅一怔,低头望着她,只见她合上双眸,眼角微微飘落泪花,或许南宫星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她害怕什么事发生,总之淮云浅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
“放心吧,真要有那一天,为了你我也要活下去。”淮云浅声音轻柔,二人在月光下相拥着,月光如水。
人总要学着向前看,即便十七没怎么见过狄元苍,但是寥寥几次,这位耿介的老臣也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她坐在马车里不停看着那幅画像,南宫星在一旁只能无奈的捧着自己的小脸,十七已经看了好几天了,以前爱说话的她,这几天突然安静下来,让她有些不适应。
或许人总要长大,就如同南宫星当初一样,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结果却要思考南宫家的出路。
没有人能一辈子潇洒自在,不为身为百年计,方是人间第一流。
她掀起车帘,远远的看到那座异常眼熟的山,那是他们南宫家的祖地,也是曾经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地方。
“从前有座山,名为星罗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还未到山脚下,南宫星就听到了孩童们唱着这首童谣。
因为南宫家的盖世之功,曾经星罗山的名号逐渐在百姓中流传。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眼中的鬼山就是星罗山。
站在山脚下的南宫星,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