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何时到的北海路？”慕连城见过铁铮，当初前往戎狄时，这位杀伐决绝的大汗就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当时是戎狄国内一个部落叛乱，时值他正带着燕然使团前去王帐赴宴，铁铮丝毫没有避讳他，直接让手下的将军带五百亲卫直接平了那个部落。
慕连城不会忘记，临行前的夕阳下，他们的马队刚刚离开王庭，途中遇到一队人马，约莫四百人，每个人的马上都放着满满当当的布包，外面都被红色浸染，与鲜红璀璨的夕阳融为一体，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来，即便燕然一直在恢复元气，但是对于大军的训练与征召，慕连城都是模仿着铁铮的风格，给燕然军中增添了一股嗜血的劲头。
作为与南宫昌同时代的人，铁铮也给天下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二人最后交战过一场，最后以铁铮的失败告终，至此当初的风云双杰这才分出了胜负。
“你们口中的北海路，在我们眼中可是有着最丰腴的草场，大元帅，最近我们的马儿是不是养的又肥又壮？”铁铮身形高大，走起路来掷地有声，声音浑厚无比，回荡在帅帐中。
慕连城收敛心神，随后与铁铮共同坐在沙盘前对视着：“大汗既然来了，那本皇就想好好问一问，昔日是你们派人主动找我们合作，即便我们不作为主导，也不该被你们的人呼来喝去。”
“如果你不乐意，随时退兵便可，本汗也瞧不上你的那些歪瓜裂枣！”铁铮丝毫没有留任何情面，以致于慕连城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大汗戎马一生，也应该清楚李时臣的难缠，如果没有我们的协助，攻打幽州仅凭你们的那些骑兵，可只有被人当活靶子的份！”此时秦步海站了出来。
拓跋龙城正要起身反驳他，只见铁铮伸出手来拦住了他，铁铮打量了一番秦步海：“你就是秦步海？能和南宫昌打的有来有回，本汗倒是认可你的本事。”
“用不着大汗的认可，老夫是燕然人，只需要燕然人认可老夫便够了！”秦步海毫不退让，对待铁铮这样的人，只能硬不能软弱。
铁铮素来也只敬重有本事的硬汉子，此时见到秦步海这般举措，夸赞道：“燕然那婆娘能看上你为将，也算她这个女人有本事。”
“哪怕你是一国首领，老夫也绝不许你污蔑我朝皇帝！”秦步海再次拔出剑来，铁铮身旁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却被铁铮挥手退却。
“果然是条硬汉子，只是不知道你跟李时臣打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铁铮目光中带着赏识之色，燕然这种声色犬马的国中还能有如此硬汉，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二十年前我输给他，而今重来该当老夫胜他一筹！”秦步海闷声回复，铁铮见状也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当他走到帐前，突然转身笑道：“倘若战败，燕然国内容不下你，可以随时来我王庭，本汗给你一个将军做做！”
“不由大汗操心，朕还不是不能容人之君！”慕连城目光极冷，这老家伙当着自己的面挖他们的老将军，这是不把自己瞧在眼里吗？
铁铮没有理会他，反而是大笑着离开，帐中那种压迫感这才消散，慕连城松了口气：“秦将军，这一次万不可让他们拔得头筹！”
“陛下放心，老夫这一次势必先登陷阵，一雪前耻！”秦步海立下军令状，慕连城又约见了将领后，这才秘密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戎狄军中铁铮也纵马离开，拓跋龙城望着远去的可汗，不由得叹了口气。
夜色降临，对于驻扎在北海路的联军来说，晚上是最需要防备的时候。两国联军，倘若被别人夜间偷袭，那可就是天下笑柄，所以夜晚的防守往往要比白天还要森严。
秦步海脱下战袍站在南风中，如今已经到了春天，北海路刮得也不是寒冷的北风，而是带着暖意的南风，这让他这个习惯了寒冷的人颇为不习惯。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拼死也要按下进军的势头，原来是你那位女皇驾崩了。”拓跋龙城走了过来。
秦步海睨了他一眼，拓跋龙城这才笑道：“放心吧，我早就检查过了，你我军中的那些暗桩都没有发现，正是说说话的最好时机。”
“你相信驾崩一说？”秦步海直接了当，拓跋龙城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医理，但是我看得出，慕容言芝不是个短命之人。”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总之现在国内已经开始清洗后党，如果我今日有丝毫迟疑，太子就会立刻把我诛杀在帐中，罪名自然是你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大元帅担。”秦步海坐在石头堆上。
拓跋龙城苦笑着，他当时就预料到自己被人耍了，不然怎么那么凑巧遇到君臣二人见面的场景。
“这是我第一次被别人当成工具。”拓跋龙城也坐了下来，秦步海喝了一口烈酒：“这是我数不清的第几次了。”
“老家伙，谁让你在燕然呆着呢？不行就跟我那个大汗说的那样，他确实是看中了你，你要是来到戎狄，他不会亏待你。”拓跋龙城躺在碎石滩上，双手为枕望着星空，这里的天空可没有戎狄境内明亮。
“如果我真去了，那我也就不叫秦步海了！”秦步海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一生有很多次选择，可他最后依旧选择留守在燕然。
“也是，你这个迂腐的老家伙，其实你要是夏尘那家伙的性格就好喽！”拓跋龙城想起了那个杀出景国的国师。
“听说他被东宫子一掌拍死了？”秦步海突然问起，拓跋龙城微微颔首：“那几个老东西真不是盖的，不过夏尘一辈子都是个武痴，这样的死法他也一定满意。”
“满不满意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庙拆了，他还有个关门弟子，也被你毒杀了。”秦步海面无表情。
“我如果不这么做，你知道他的下场会有多惨吗？”拓跋龙城怅然若失，如果自己不动手，就会有别的人动手，到那时他们不会给夏尘的弟子留下任何活路。
“但你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秦步海看着这个中年人，比起他来说，拓跋龙城算是晚辈，但是他的心狠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活着是很难的一件事，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那小子还年轻，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我这个当叔叔的教他。”拓跋龙城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
“你总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其实你和你那个大汗是一路人，冷酷又无情！”秦步海喝了一大口烈酒。
“给我留点！”拓跋龙城白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酒袋，喝了半袋：“果然够烈，真是好酒！”
“跟你喝酒没意思！”秦步海站起身来，望着南方的天空：“我这一辈子就遇到过一个聊得来的酒友，虽然李时臣那家伙的酒品不怎么样，但是我俩是最能聊得来的知己。”
“做了一辈子的死对头，恐怕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了解你的！”拓跋龙城眼光迷离，他也不知道自己平生宿敌是谁。
若说是南宫昌，他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想来想去也只有淮云浅那小子比较相似，可是又比他年轻许多。
“走了，五日后攻城，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跟那老家伙再喝上一杯酒。”秦步海独自一人朝营帐中走着，那里黑漆漆的，丝毫没有碎石滩那般明亮。
“为将者哪有这么多思绪，有多少人是连自己为什么打仗都想不明白，就糊里糊涂死了呢？”拓跋龙城给所有将士们落下最后的评价。
只是秦步海不在其中，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战，也很清楚这一场仗无论胜负，他都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拓跋龙城也没想到，他也在想假如自己赢了，铁铮会不会继续包容自己呢？为将者都怕功高盖主，他也一样。
幽州。
李时臣看着书案前的那封信，不由得嘲笑道：“这老东西还想和我喝酒？就他那种喝醉了一股脑全说出来的性格，把自己对那女皇多年来的情愫都说的一干二净，我才不稀罕跟他喝酒呢！”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唯一一次喝醉，就是跟那老头？”李冠军拆着他的台，李时臣勃然大怒：“臭小子，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这辈子让你当我儿子？”
“那要不下辈子咱俩换一换？你当儿子我当爹，我天天让你骂。”李冠军大喜过望，李时臣一脚把他踹在地上，骂骂咧咧了好一通。
末了，李时臣老眼红了起来，把书信一把火烧了：“罢了罢了，我们两个老东西都到了该走的时候，这老家伙临终前还能喝一壶酒，真是让我嫉妒啊！”
“给！”李冠军抛出一个酒葫芦，李时臣忙打开壶嘴，好好闻了闻酒香。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又明朝！”
“给我留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