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难民很多,陆陆续续,已经遇到了几百人,拖家带口的,蛮子的残忍历朝历代都有记录,从秦汉至宋元,比比皆是, 汉民莫不相惧。
好在大明太祖皇帝神氏曜驱逐鞑虏,恢复河山,才解了汉民水火劫难,因为名字中有一个“曜”字,寓意光明,所以用“明”为旗号。
难民见了大军, 全都慌张的避开, 惊扰行军, 毕竟也是大罪一条。只是贾珏心细,注意到那些难民里多有惶恐的,见了明字旗并不高兴,反而有一股警惕厌恶的情绪蕴藏在其中,奇怪,他们可是来拯救世界的啊!
其中不仅有粗布平民,牛车驴车,也有锦绣地主,架着马车,不过马车极少,见到大军,全都灰溜溜去到路边草丛躲避。这些难民行色匆匆,逃命中带不了什么,不过衣物银钱,一个小包裹,能回家之前,日子可不好过。
路边多有悲哭者, 大概是亲人死于兵祸, 也有瘦弱无力者, 似乎许多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眼神凹陷,形容枯槁,更有昏倒的,周围亲眷一片哭嚎。
这里面的人,可不仅有顺义而来的,还有从密云等地南逃的,只是没想到顺义县城也没了,这里可是京城门户,不免心灰意冷,因此见了大军,并没有见到主心骨的激动颜色,反而一脸萧瑟。
贾珏有感乱世无情,取下身上常带的白玉,对身后的沈炼吩咐道:“你找一人,带上几骑,沿路收拢难民,去紫薇舍人薛公旧宅找薛蝌薛公子,让他也在城外设置粥棚,记住,粥要稠,每日量定,宁可少,不能断,去了也不必回来,听薛蝌调遣,维护秩序。”
自战事开始,京中聚集的难民很多,又不可能放他们进城,于是正坤帝在城外圈了地方,提供一片瓦砾,一碗活命的粥,已然是好皇帝了。
战事日久,太仓存粮有限,先有边军消耗,后有轻车简从的勤王大军,能够分给难民的实在有限,京城的难民却每日都在增加,施粥从每日两次变为每日一次,质量也越来越差。为了防止哗变,新军中有一部分就是从难民中招收的,略微解决难情。
“世弟高义,为兄佩服。”水溶见到贾珏此举,有感仁者之义,贤德之风,此时还能想到百姓,绝对是难能可贵,京中粮价原本一两银子二石,已经涨到一两银子一石一斛,自己都紧张,还济世救民,暗道怪不得圣上以“德”字封元春为贵,以前看是警示,现在看,当是有所出。
见沈炼要走,水溶也不甘落后,从腰间取出一块刻着“北静”二字的玉佩,让他派人去北静王府告诉管家,也添加一个粥棚。
“是。”沈炼一抱拳,立刻歪马去队伍后边,叫了一个小骑,在路边吩咐他们,然后返回。
“王爷此举,当名垂青史。”贾珏由衷的称赞,对北静王也有所改观。
“这句话就俗套了,非“居士”所言。”北静王摇头一笑,其中清秀隽永,方显巍峨。
贾珏笑而不语,转头目视前方,继续前进,做什么都是治标不治本,唯有打退鞑子,才是上上策。
跟随仇鸾的侍从有一熟人,身着卫甲,正是通州见过的王谦,他见仇鸾上了康王马车,去而复返,追上贾珏。
“兄弟果然高升,可喜可贺。”王谦身上血迹斑斑,神色略有些疲惫,刚经过大战,又一路逃窜,如今见了援军,精神才堪堪放松下来。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王兄,你不是在通州吗?怎的到了这里?”贾珏问道,“顺义到底什么情况,还请王兄细细说来,也好有个准备。”
“哎~”王谦深深叹了口气。
想到广交好友的水溶在,贾珏便给他介绍王谦:“这是王统制王大人家的世兄,王谦王兄。”
“王爷安康。”刚才一众人已经给水溶行过大礼,此时王谦只是恭敬一礼,并未下马。
水溶在脑海里搜索,寂寂无名,长得也不出众,于是略回了一礼,笑道:“原是王兄,有礼。”
原来,当时借着功劳,王谦升任通州卫千户,后来仇鸾转战密云,兵力又不足,就把通州卫带上了,王谦自然也在其中。
说到顺义的情况,王谦看了眼后面康王的车马,样子谨慎,似乎有难言,见仇鸾在车中与康王密谈,不见身形,定了定神,才说起顺义的事情。
王谦部将负责南门戍守,天刚亮,伙房那时候还在准备饭食,俺答汗就开始组织进攻,一共三次进攻,每次间隔不顾一刻钟,都被他组织弓箭手,利用火油火炮和滚石滚木打退,城内兵力虽然不及鞑子,但是已经知道有援军,草也足够七八日,原本是不惧的。
只是到了第三场,突然有人来报北门失守,那里是主战场,俺答汗亲自督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军心大乱。守城之战,若一二门失守,还有夺回来的机会,可传来的消息,竟然是三门具失,恐怖刹那席卷上下。
城外的鞑子显然也接到了消息,大声呼喊缴械不杀,因为已经没了士气,守城官就要举白旗,王谦见自己死了许多弟兄,踹趴下守城官,继续抵抗,那乞哈王子见南门是个硬骨头,才转去东城门,因为那里已经投降了,打算从城内收拾南门,留下五百骑兵驻守。
他本想带着剩下的一千多弟兄突围回京城,正好遇到了匆忙从城内偏巷而来的威宁侯仇鸾,下令他护送回京,仇鸾乃是统兵上官,王谦自然遵从。与城外骑兵拼杀后,又遇到百人追兵,最后死里逃生,意识到大路危险,就抄了林中小道。
“北城门是如何失守的?”贾珏问王谦,既然是主要防守城门,战备应该是最丰富的,既然王谦能守住,就算那里的守城官是个白痴,也不该提前失守,不说一两个月,坚持到一天总该没问题,那时候,他们就到了。
谷擶 “这却是不知,当时城内蛮子已经开始烧杀,就匆忙撤退,问仇大人和他的几个随从应该能知道。”王谦指了指后边,五十来人里,有十个人是仇鸾带着的护卫,当时,仇鸾从小巷子里匆忙逃出来,也没带几个人,很好辨认。
“可要叫他们来问?”王谦问。
“不必,现在不是问这个时候的时候,行军要紧。”贾珏看了一眼时间,赶到顺义的时候,天应该还是亮着的。
“王兄且到后面去找个车驾,凑合着休息一二,吃点东西。”贾珏一招李贵,吩咐他把自己带着的两个食盒给王谦一个,奔波之下,必然疲惫,需要恢复体力。
“多谢兄弟。”王谦劫后余生,没那么多计较,恭敬朝着水溶和贾珏行礼,然后去了队伍后面。
仇鸾既然癞皮狗跟着,这一队士兵自然不能自己向南逃去。
在贾珏的建议下,马尚加派斥候,并让马通带着一千新军骑兵作前锋开路,防止遇到鞑子追兵或者斥旅。
……
路边又走过一队难民,男的七个,女人五个,其中有一个少妇,虽然是襟叉布裙,却自有一番清色,抱着一个一二岁的孩子,匆匆走着,旁边正有一个汉子在跟她说话,时不时拉拽一下,一脸讨好颜色,只是那少妇却不理会,或抻开或躲开,旁边的男女漠不关心。
见到大军,数人匆忙躲开,只是那少妇却不躲开,站在路边恶狠狠盯着队伍。
“锦娘,你干什么,不要命了。”旁边的汉子忙拉少妇一把,退到草丛中,不然,士卒们倒要绕着她走了。
“起开。”那少妇一咬牙,一发狠,撞开那汉子,怀里的娃子瞬间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娘亲。
前面开路的金吾前卫旗官注意到,离开队伍走到那边,一扬马鞭,大喊:“干什么的?”
汉子刚要说话,少妇却突然跑上前几步,一口浓痰吐在那个旗官身上,大骂:“强盗。”
这一下路过的所有人都被吓到了,行军中的士卒将军也都看过来,贾珏难民们惊恐着远离少妇,就是那个距离最近的汉子,也慌忙后退,害怕中连连摆手说着:“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因为旗官脸上青筋暴起,已经抽出雁翎刀,龇牙:“你这悍妇。”
“哼,怎么,说不得吗?你们这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抢了粮食,抢了金银,还杀了我丈夫,总有一天有人来收你们。”妇人又是一口浓痰啐出,这次巧了,吐到那个旗官的脸上。
刚才只是想要吓唬吓唬妇人,毕竟看着皮肉不错,此时旗官却起了杀心,因为他身后将官正好路过,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明晃晃的刀身就劈了下去,下一刻恐怕就是血溅当场。
“住手。”马通和水溶立刻出声阻止,贾珏更直接,脸色一黑,闪电般抽出身上雁翎刀甩出,银光如射,旗官身下的马顿时被削掉前腿,一声尖锐的嘶鸣后,旗官跌倒在地,完成了狗吃屎姿势,在地上滚动一圈,摔了个荤素不识。
这动静让士兵们纷纷侧首,战车上徐阶回头喊了句“不相干的莫动,否则军法处置”,止住了两个想要歪马露脸的金吾前卫上官。
“谁教你的规矩?肆意杀人?”贾珏与水溶分出队伍,冷厉的看着那个旗官,战场还没去,就对汉家妇孺下手,这样的劣兵,平时也是个祸害,贾珏下马一脚踹上去,怒目圆瞪,金甲之下宛若天神。
旗官被摔得七荤八素,又被踹了一脚,只觉得喉咙腥甜,一脸懵逼,本想发火,见到是穿着红袍飞鱼的金甲少年,英武异常,旁边还有作陪同状的王爷,求生欲满满,跪下谄笑道:“王爷,大人,这泼妇竟然朝着我吐口水,一时恼了,王爷赎罪,大人赎罪。”
“滚。”贾珏见他跪地求饶,十足的欺软怕硬货色,不想搭理他,口吐雷音,震慑耳膜。
旗官低着头,看了眼被精准砍翻的马匹,麻溜的滚回队伍,不敢作声,万一刚才砍的是自己的脑袋,此刻就凉了啊。
……
时至卯末,顺义城外两里,贾珏带领前锋骑三千赶到,顺义城上早就黑纛飘飘,鞑子士兵在城上密集的来回巡逻。
好在一路平安,路上并未遇到鞑子,刚打完仗,必然要据城而守,吃饭休整,而这就是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