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萸随人到甘泉殿甘泉殿偏殿,屋内摆设精巧雅致,几只蓝底唐彩如意瓶,白瓷水墨插柳净瓶置与红木架上,敦煌飞仙屏雕画华美之态,引人神往。
长公主朝人道:“坐吧。”
林清萸先朝人行礼,“多谢长公主出手解围…”引来人一阵嗤笑。
长公主笑音未止道:“太久没受这宫里的规矩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常在别见怪。”接着又伸手示意人落座。
“其实敏妃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异族女子用三年爬到这个位置,本就是不太应该的。”长公主深深地看了林清萸一眼,又道:“非我血脉,其心必异,林常在明白这个意思吗?”
林清萸有些错愕,未敢回复。
长公主见人不是很开窍,便打开茶盏,投进几颗枣子,用勺子搅着杯盏中的茶水,接着道:“我远嫁的那几年,那里没有我爱喝的庐山云雾茶,连清茶都没有,只有加了红枣和糖的金茯茶,慢慢的也就喝惯了,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宣明城,即使过惯了那里的生活,若能离开,也一刻不想久留。”
就像敏妃,虽身为皇上的妃子,但她依旧是异族人的公主,阿史那姗?
林清萸这般想着,小心道了句:“身在远方,心依旧在故乡。”
“嗯,就是这个意思。”长公主淡淡一笑,将那杯加了红枣的黑茶推到林清萸面前,“林常在试试这胡人喝的茶,看合不合口味?”
茶汤颜色深黑,在洁白的瓷杯中宛如苦药,细细闻了,却是糖浆般甜腻的枣味,林清萸试着轻尝一口,香味甚是奇怪,大半的茶味都被红枣和甜味夺取了,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这不能称之为茶,应该说是糖水才对。
她皱着眉将茶盏放在桌上。
长公主极快捕捉到人神情,勾唇道:“喝不惯吧?林常在,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喝惯这种金茯茶。”她端起手边另一只茶盏,一杯饮尽。
林清萸察觉到,长公主喝的那一杯,香甜味明显更浓…她想到胡蛮之地多捕猎为食,体力消耗极大,根本不会像昇朝人一样坐在屋里仔细品茗,他们的“茶”不过是最快补充体力的甜水罢了。
长公主突然问道:“林常在知道我为何帮你么?”
林清萸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不认识敏妃,只是近来回宫听她最为嚣张跋扈,一名异族女子在后宫竟如此无法无天,实在是不成样子,本来要去找皇兄问问他的意思的,不过路上正巧碰上这事。”长公主抬手打了个哈欠,眼角生出困倦的泪来,又道:“所以就顺手把你捞回来了,你也别急着走,免得一回去敏妃又要找你。”
林清萸点点头道:“多谢长公主。”
“你要做什么就随便吧,我先去休息会。”长公主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她指了指一旁的案桌道:“里面有些奶糕之类,你饿了可以垫垫肚子,不用拘束,当是在自己宫就行了。”
说罢,长公主便进里屋休息去了。
林清萸朝沫儿道:“你去看看太后娘娘从临仙殿回来没有?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沫儿刚要出去,门口处的宫女就道:“太后娘娘到御花园去了,这会不在甘泉殿。”
“那好吧。”林清萸心中拘谨,在这甘泉殿偏殿坐立不安,总觉得心里没个着落。
虽然长公主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她可是皇上的亲妹,身份尊贵自己又不熟悉其性情,万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对方不快了,怕比敏妃还要厉害。
此时,一名宫女从她身边经过,从桌下的食盒里端出一个小木桶来。
她连忙叫住人道:“这里面是什么啊?”
“是牛乳,长公主说醒了之后想用些牛乳枣花羹和珍珠牛乳酥。”
林清萸立刻道:“那我也一起去吧,这样做的还快些。”说着便站起身来。
“这…林常在您是客人,怎么能让您帮忙呢?万一长公主醒了怕是要怪罪奴婢。”宫女惶恐地摇了摇头,“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林清萸道:“没事,长公主若问起我会说是自己想帮忙,就当是感激长公主为我解围之情,长公主今日帮我,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心中会不安的。”
“那……好吧。”宫女见人如此说,也不好拒绝,便带着两人一同到小厨房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长公主懒懒地起身,换好衣服到正堂时,却不见林清萸主仆身影。
她刚想开口问话,就见门口处林清萸和几名宫女带着糕点进来了。
长公主俏皮道:“林常在刚刚去做什么了,我醒了不见林常在,还以为敏妃偷偷来押人了,让我担心的很。”
宫女答道:“长公主,林常在刚刚见奴婢去准备糕点,说也想帮忙,以此表达对长公主感激之情,所以就跟奴婢去小厨房做了这些。”
长公主低头看了眼,尴尬道:“这,林常在本来是客,怎么好让你去做这些糕点,快来坐吧。”
“若今日没有长公主解围,恐怕敏妃断不会轻易放过,这些糕点只是略表心意。”林清萸指着一盘被摆在桌上的糕点,道:“不知合不合长公主口味,请长公主品尝。”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点缀糖渍桂花的奶白色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红唇微动道:“牛乳味甚浓,只用糖渍桂花点缀,甜而不腻,软糯可口,林常在做的糕点很是美味。皇兄有你这样贴心的人在身边,很好。”
“长公主喜欢就好。”
长公主品着牛乳羹,道:“说起来我才回宫不久,对这后宫中人也不是很了解,林常在觉得如今后宫中谁更得皇兄心意呢?”
“现如今除了敏妃娘娘,还有一位瑾贵人颇得皇上青睐,还有……”话到此处,林清萸顿了顿才道:常嫔也颇得皇上心意。”
长公主眼神闪过惊讶,道:“怎么?如今皇兄连皇后处也甚少去了么?记得之前立四妃,皇兄因为专宠如今的皇后,府邸侍候之人寥寥无几,最后只立了一位妃,但却不是现在的敏妃。”
林清萸从长公主反应看出,皇上似乎从前对皇后娘娘很是宠爱,如今倒变得相见如宾,旁人再看不出多少深厚情谊了。
“其实皇上还是经常去看皇后娘娘的。”
“到底也没有从前多了吧?敏妃是否用了什么手段我不关心,但是昇朝却绝不容得一个异族女子有越过皇后之嫌,皇兄若是不忍,那就只有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他狠一狠心。”长公主漫不经心地说着此等恐怖的话,让林清萸着实背后一凉。
知道人记恨敏妃,长公主和人对上视线,邀请般说道:“林常在有兴趣听听么?”
“这……”林清萸心里已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话来。
眼下和长公主合作,无疑是回击敏妃最好的机会,可是结盟并不是儿戏,如果她和长公主结盟,就代表今后长公主所厌恶的人也都将成为她的敌人,从此,她不再可能恢复自由,只能作为长公主筹谋划策,施展计划的棋子。
在这后宫之中,她们就已经像樊笼中的鸟雀了,若是再放到一个更密集、更窄的笼子里,事事不由自己,岂不是更加可怜,更加无望了。
长公主看出林清萸的神色不对,知道自己说的太过,便又缓和道:“林常在可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不过我就是之后做了什么,皇兄或是母后问起时,也请你权当不知道好了。”
林清萸神色凝重地看着人道:“长公主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
长公主点了点头,朝宫女道:“尘儿,送客。待会记得把林常在说的那几位嫔妃叫过来。”
林清萸心里咯噔一下。
她有些后悔方才没能明白长公主所说的意思,竟把慕姐姐说了出去,但如今话已说出,想收回却已晚了。
长公主怎么能轻易放她去?方才的聊天,就是为了从她身边找出可用之人一同绸缪合作,慕姐姐倒还好,只是常绣茹做事一向激进,恐怕会被长公主说动。
迈出甘泉殿殿门,林清萸便道:“去馥景轩。”
沫儿疑惑道:“啊?可是小主你才去临仙殿,又被敏妃叫到关雎宫,现在又到甘泉殿替长公主做了那些糕点,您不回宫好好歇歇,怎么还往馥景轩跑啊?”
林清萸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向人解释:“长公主之言分明有意拉拢人对付敏妃,敏妃纵横后宫这么多年,想要拉她下去谈何容易?怕是还未威胁到敏妃的地位,就会先身先士卒几人了!”她走得太急,退下忽然一酸崴了下去,剧痛袭上头顶,却忍着未发出一丝声音。
这和敏妃那些惩罚相比,不过尔尔。
沫儿急忙抚起人,关切道:“小主!小主您没事吧,奴婢先扶您回宫上些药酒吧?等您好些再去馥景轩。”
林清萸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摆正抽疼的腿道:“不用,先去馥景轩,我得提醒慕姐姐…不,沫儿你先帮我去馥景轩说一声,就说长公主的合作万不能同意!快去!”她松开沫儿,依着宫墙稳住了身子。
“那小主在此等等奴婢,奴婢这就去!”沫儿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秋风携落叶纷飞,寒风里夹杂着一丝霜寒之意,冷风穿透而过,激得更加疼痛难忍,站着久久不动,似有些麻了,林清萸试着挪动一下腿,身形却因此摇晃倾身而下,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
“呃…!”她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温热的眼泪不停地打着转,费力地爬起,鼻间还残留着灰土的腥味。
身为常在,她是第几次这样狼狈了?她已经记不得了。
卑微如尘,微不足道,这就是用来形容她的话语吧?明明与她同时入选的慕娉婷和常绣茹,一个端庄优雅,一个娇艳张扬,谁都没像她一样被敏妃折辱过吧?
她们和敏妃一样,都是高贵枝头上垂艳的花朵,而自己不过是误入后宫,不知名的一朵小野花罢了。
纵使有特殊的颜色,也终究没有名字,没有根系。
她当初被迫进宫,而自己的父亲只等着她坐上尊贵之位,对他多多提携,可是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已经压的她喘不过气了。
想要在后宫生存就要自保,想要借身份帮助家中就需要得宠,可仅仅是自保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后宫皆是虎视眈眈之人,稍一得宠就会立刻被人算计,平步青云,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她忍着痛撑起身子,一声“咯擦”的声音从眼前掠过,她手中便多了一个蓝色的小药瓶。
她疑惑地抬头张望,远处只有几名宫女太监路过。
她小心地揪开瓶盖,放在远处嗅了嗅。
这味道像极了那日清心殿,皇上为她手上擦的那瓶百花活络膏,是专治跌打扭伤,解酸乏劳累的。
这东西平时都是放在清心殿,供皇上单独使用的,这东西效力大,满宫里也只有皇上一人用着,而且制作药材十分珍贵难得,太医院都是不向外供给的。
她一头雾水,觉得此事奇怪,暂用帕子包着那一小瓶药装了起来。
这时沫儿带着菱巧匆匆地跑了过来。
两人喘息不止,沫儿缓了缓劲儿,干着嗓子道:“小主,您的话我已经转达给瑾贵人了,放心吧!”
菱巧迅速发现林清萸身上沾了几处灰,一边给人仔细擦着一边拿出个红色琉璃瓶:“小主哪儿惹得一层灰,我把红花酒带来了,给小主擦上能缓解痛意。”
“没事,可能是靠着墙,不小心惹上些灰土了,对了,慕姐姐怎么说的?”
沫儿道:“瑾贵人说她会多加留心的,还说过几日约小主同去上林苑赏菊花,制香茶。”
林清萸心中泛出苦意。
慕姐姐倒还有闲情雅致做这些,只怕今日之后,后宫从此再难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