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景色怡人的沐府后花园。
水池中,一个身着粉色罗裙,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在不停挣扎。
只见她好不容易挣出水面,还未来得及大口呼救,却又绝望地坠入池中,双手不住扑腾。作为国公府受尽宠爱最尊贵的小姐,沐晚辞何曾受过这种惊吓?
偏偏此刻偌大的后花园空无一人,丫鬟仆役都在厢房休息,跟自己一起来扑蝴蝶的堂姐也早不见了踪影。只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混着树丫上的蝉鸣,她心底的无力感在深深拉扯。
这时候,沐晚辞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小时候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丫鬟;有不带一丝笑容还总板着脸教训自己的父亲;有记忆里温柔但一直啰嗦着这也不许、那也不准的娘亲;有经常带自己一起玩闹,再受爹娘责罚的兄长。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离世,应该会很难过吧?
应该…会的吧。
原来,哪怕随着年岁长大,自己与他们早日渐疏远,内心深处最依赖和信任的却还是血脉至亲的家人,这大约是出于人的本能吧。
沐晚辞苍白的小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自己身为沐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姐,多少人眼红不来的身份,竟然听信外来堂姐的唆使,厌恶自己这拘束不自由、平淡又无趣的日子,处处与爱护自己的父母兄长唱反戏,做出些愚蠢丢人的举动。
若是可以,真的好想再好好补偿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越发刺眼,树荫打在池塘上,少女似再也没有力气,面容露出绝望的神情,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微弱。终是阖上眼,任由身体安静地下沉着…
感受到她生命气息已经流逝消亡,茂密的树枝上,一抹淡淡的视线正要收回。
忽地一瞬,水池里的沐晚辞猛然大睁双眼,她根本来不及看周围的环境,只是奋力向水面挣扎,腿脚竟也使上些力气,维持着身体不至于一直呛水。
一番挣扎无望后,她逐渐冷静,眯着眼仔细观察起周围的景色。
心底正纳闷着,沐晚辞突然感受到头顶上的树荫斑驳摇曳了一瞬。
她迅速抬头,看到一个谪仙般的男人,穿着一身月光白的古装素袍,腰间挂着一枚古朴的玉佩,通身再无其他装饰。
男人一双星眸只是冷漠地斜斜看着她,如同他微薄紧抿的嘴唇一般无情。
沐晚辞也不在意他的神色和古怪打扮,唯一的念头就只有一个:活着!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紧张躁动,蓄力挣扎出水面,用呛了水的喉咙小声发出“救我!”的字音。
而面前的男人依旧只是凉薄地看着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沐晚辞因体力不济再次沉向水底,被呛得脸色又白了几分,却依旧倔强地挣扎:“求你,救救我…”,呜咽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但她确信,男人足够听见了。
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就在她以为自己终究要溺死时,男子叹了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瞬间便从树梢上掠了下来,连枝头的鸟儿都没惊动。轻松一个拉扯,就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地将沐晚辞捞起并一把丢在旁边的石子路上。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半眯着眼,努力抬头也只能看见男子的漆黑短靴,勉强说了声“谢谢!”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男子心下奇怪,方才赶到时,明明已经感受不到她的生命气息了,不想竟又奇迹般爆发出如此顽强的求生意识,或许真是命不该绝。
而自己此次悄悄潜入沐国公书房寻找蛛丝马迹,本不想惊动任何人,却鬼使神差出手了,要是这女人不识趣…
思及此,男子更加淡漠地扫了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一眼,眼眸紧了紧,握起的手又放下,还是什么也没做,悄然离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张罗着下午的劳作。三三两两从厢房出来,穿过后花园正要往前院去,看到地上昏睡的人儿,惊吓地大呼起来。待看清这正是自家小姐后,又一阵手忙脚乱地将人抬回了房间,匆忙禀告国公夫人去了。
国公府自是一阵骚动和忙乱。
另一边,月光白素袍男子几个轻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安定侯府院子里,抬脚便进了书房。
见自家主子回来,守在院子暗处的凌肆也紧随其后,行礼过后,恭敬地汇报府内事宜。末了,补充一句:“世子,乔公子已等待多时。现下人正在偏院,您看…”。
男子却并不作声,安静了一会,才终于开口,“走吧。”
此时,一袭红衣的乔洛正百无聊赖地歪斜在檀木雕花椅上。听到人来,他睁开一双修长的桃花眼,摇着碧玉折扇,嘟起嘴唇慵懒说道:“容珏世子可真大忙人一个,叫奴家好等。”
凌肆嘴角抽了抽,脚底差点一趔,这位乔公子可真是作得一手好死,瞧瞧这阴柔娇媚的语气,跟那清风馆小倌们简直不相上下。容珏面上却淡定得很,在旁边主位坐下,才缓缓道,“我今日去了国公府书房探查。”
乔洛听到这话,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收拢折扇,指着容珏大声斥道:“你疯啦!国公府到底是重臣府邸,你这样做可想过后果?要是被发现,你要将老侯爷置于何地?将你这安定侯府置于何地啊?”凌肆眼观鼻、鼻观心地立于后方,似乎对乔洛这一无礼大胆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容珏则是端起茶水,无甚在意地抿了口,而后抬眸看向乔洛,说出的话却又直接将人气得半死,“无人发现。”
闻言,乔洛明显松了口气,瘫坐回椅子上,又开始喋喋不休劝说容珏不要再冒险,但见容珏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也只得忍下一肚子火,问出了另一个极为关切的问题:“那你可查出侯爷、夫人的死因?”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容珏将茶盏放回案桌上,“无所获。”
乔洛一时间语噎,是了,安定候夫妇已逝世十余年,他二人继老侯爷后,为当今天子南宫洵朝政稳定而南征北战,大小战役是无往不胜,却在十年前与大凉的一次战役中败得一塌糊涂。
当时便有传言他二人已经死于战场,圣上也曾下令风光大葬,但尸体始终未运送回京,只得立下衣冠冢。
而眼前的世子却从一开始就不接受这事实,多年来更是四处求证,然始终无迹可寻。此番也是查探到安定候夫妇在最后一场战役出发前,国公夫妇曾携厚礼拜访安定候府,容珏便想从国公府入手,试图抽丝剥茧。
乔洛再想到安定候夫妇的模样,自己年少时曾得到他们不少庇护和关爱,于自己而言,那就是黑暗中仅存的亮光,寒夜里独有的温暖。
顿时乔洛心中酸涩不已,他眨了眨逐渐湿润的眼眶,又摸了摸鼻子,才将手中的碧玉折扇再次打开,语气故作轻快地说明来意:“江南一带洪水泛滥,水灾过后恐出现瘟疫情况。我这几日便准备动身前往江南探查,估计得数月才能回来了。世子可有什么交代?若有急事,还按老办法传信于我就是。”容珏淡淡颔首,并不言语。
乔洛正准备离去,忽地听到身后清冷的人声响起:“当一个人的生命迹象消逝殆尽,何故能恢复如初?”乔洛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我自问对古今医书了如指掌,多年救治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从未有过世子谈论的情况,只知道在病患彻底死亡之前,兴许会有回光返照的迹象。”
容珏听了若有所思,自己当时不该看错才对,但这也太匪夷所思,更何况连号称“神医”的乔洛也闻所未闻。而乔洛虽诧异于容珏抛出的疑问,但见他再度不言不语,便自行离去了。
“凌肆,”屋子里又响起安平候世子的声音,“你去国公府查探一番,今日落水的是何人,现下情况如何。”凌肆被自家主子的吩咐整得莫名其妙,但作为侍卫的一贯素养依旧让他压下心中疑惑,毫不犹豫地应道“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