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这一回我们认栽了,您真要杀我们就给个痛快。”五个傩人躺在了地上,他们的四肢关节都被卸了,此刻也动弹不得。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府的家仆白信。
“若是要杀你们,你们还以为能活到现在?”白信的大半身形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半张脸对着众人。
白信的长相非常普通,普通到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不仅他的五官是模糊的,连年龄也是模糊的。
有时候你盯着他看久了,脑子真的会生出错乱的感觉,说这人二三十岁可以,四五十好像也对。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跟你说,让我们去杀人放火可不行……这是原则。”为首老农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等人还有些利用的价值。
白信的瞳孔转动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老头,“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老农也听懂了,但他脸皮厚,只当做没听到。
“不会让你们杀人放火的,两件事……第一件,你们去乡下传播剑仙吴三郎刺杀赵尔丰的故事……第二件,你去告诉乡民,川汉铁路不准备修建了,铁路公司要退钱了。”白信笑了笑,开口说道。
“真的要退钱了?”老农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铁路公司退钱这件事上。
五年前,朝廷以修建川汉铁路的名义向百姓征收钱款,带有半强制的性质,全省的农户按当年实际收入的3%抽取“股金”,他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要退钱,他当即竖起了耳朵。
“自然是真的,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乡绅找官府商议此事了,估计很快就有下文了。”白信非常笃定的说道。
……
“呸,什么退钱啊,还不是想把老子当枪使,真当我是傻蛋啊。”出了吴家府邸,一连绕过了好几个巷子,那老农才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的说道。
“师父,朝廷退钱不是好事吗?他难道在骗咱们?”几个弟子见他如此气愤,有些不解。
“嘿,钱入了朝廷的手,什么时候退出来过?我还真以为是出了公文要退款,却没想到只是几个乡绅去闹事,那小子无非就是想让我去鼓动乡民,一起造声势。这事是我们能碰的吗?搞不好就是造反杀头的大罪!”老农看的清楚,心中对于白信非常鄙夷。
他们这一脉的传承,天然就能迷惑人心,易受乡民的追捧。但越是如此,他们反倒越谨慎。
虽然偶尔会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绝对不会去做杀人放火、挑拨造反的事情,否则也不能传承几百上千年。
“师父说的是,咱们也不用理睬那人呢?反正我们人也出来了,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躲风头,想必他也找不着咱们。”有徒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们说白了也就是乡下的农人,根本不敢卷入到朝廷的是非中去。
其他弟子也深以为然,表示赞同。
老农面上一副不屑的模样,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他这人虽然无甚能力,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把别人当傻子。那人把自己等人就这么放了出来,要说没有留后手他是万万不信的。
唉,难啊。
夜色漫长,不见半点月色。也不知道捱了多久,远处的天际才勉强出现了一丝蒙蒙的亮。
五更天的时辰,宵禁刚过,街头已三三两两出现了些忙碌的身影。
早起的小贩或是推着车,或是挑着担,找好位置后便开始架炉子烧火。此时已是深秋,五更天又是最寒冷之际,但随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点燃,暖意便在青龙集升腾。
等他们收拾妥当后,天也差不多全亮了。
一些赶集的或者早起的,都会来这寻点吃的。麻辣的抄手、热腾的油茶、喷香的小面……川中人的市井美食,总是充满了鲜亮的味道。
忽而之间,街道上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不少人举着横幅挤了过来。
“退还铁路筹款,严惩贪官不法!”
一群或是穿着长衫,或是穿着马褂的学生、乡绅还有部分商人联合了起来,人数超过了三百人。他们打着横幅,喊着口号,一路向着川汉铁路公司的方向而去。
四周的百姓瞧着热闹,待问清楚的缘由之后,不少人也加入到了队伍中。
蓉城基本上每个人都缴纳了修建铁路的钱款,等铁路通行后,人人可从中分润收益。但朝廷把钱都拿走五年了,现在连张铁路设计图都未曾看到。
路过总督府附近的时候,游行人群已超过千人,再加上跟过来看热闹的,几乎把街道都给堵塞了。
附近驻守的官兵如临大敌,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枪支,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一个处理不好,那可就是大乱子了。
“白银一千四百万两,皆为川中百姓民脂民膏。今天必须要给一个说法,让胡峻出来与我等对峙,并交出钱款支出账本。”为首之人身材矮胖,穿着黑色马褂,正是那咨议局的副议长罗纶。
他本人不仅是地方乡绅,更是绅班法政学堂斋务长和游学预备学堂国文教习,不少学生在他的影响下,思想开明,加入了支持立宪的队伍。这一次来总督府游行,他的很多学生也都参加了。
罗纶口中的胡峻,正是川汉铁路的总负责人。
“这个罗纶,真是胆大包天,当初就不该恢复他的职务。”川汉铁路公司上下都急的如热锅蚂蚁。早在一年前,罗纶就曾经向总督提过此事,但朝廷并未作理会。
本以为事情能过去了,却没料到这人如此强硬。
“说这些都没用,外头现在可有几千号人呢,不给个说法,他们真敢冲进来?”胡峻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人,唇上留着两撇胡须,气质看着有些阴沉。
铁路款项的去由非常复杂,从地方到京城的要员,恐怕有几十人参与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链能一直深入到宫中。他胡峻虽然说负责人,但实际又能做几分主呢?
现在要退款,拿他的命去退吗?
就在所有人焦虑之际,一封源自京城的电报也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