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一凉亭处赏着日落之景时,一个女子轻轻浅浅的身影地出现在视线里,往凉亭处走来,女子的身后跟着美丽得如瓷娃娃般精致的七月。但是再美的七月,在女子的身后,也居然被压了下去。
行来的女子身量纤纤,容颜空灵秀丽,清眸皓齿,浅笑嫣然。
一袭青裳藏仙意,
一身玲珑隐仙姿,
行动举止间,随性自然。
凉意和止成,早已经呆了。
当年,止成随着师兄一起,见过江湖最美的人,花语。眼前的人,虽没有花语姐姐的绝世容貌,但空灵清绝,身量纤巧,一样让人挪不开眼去。大师兄说过,看过了花语姐姐后,还有女子能入眼吗?
眼前的人如何?
定也不差了去。
凉意也呆住了,三年了,他可一次都没有看见阿青穿女装的样子,原来,这样好看。
“阿···青,”凉意发现自己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你···好看!”
阿青神色间并没有一丝欣喜,只不过是换了件衣裳而已,女装和男装,只是衣服。
阿青看了看止成和凉意二人,并没有回答凉意的话,道:“那老头子不喜欢外人来此处,此次是为了七月破例了,凉家小子,你且随我来。”
回头见还立着的止成,又对着听雨处吩咐道,“将他引去歇息吧。”
阿青见凉意还是走神,拿手上的一个小小玉瓶,加了几分力,敲了敲他的肩膀,敲得凉意仿佛骨头都碎了,经脉巨疼,“阿青饶命,意不敢看了。”
阿青见此,笑了起来,“这次我不但饶了你的命,还有事求你,上次去见你祖父,特意嘱托我了,要你相助。这里的主人,也与你祖父渊源颇深,所以,你得谢谢有这么一个好的祖父,他曾经的风光,你凉家可是一点也没继承下来。”阿青想到凉老家主当年的威风,再看到眼前的少年,不禁有些感慨,“不过,不欺人年少,你比你父亲有盼头,你随七月去吧。”
凉意还待说什么,阿青已经转身,清风一阵,裙角翩飞,在夕阳中留给凉意一道背影。
凉意的心思,一时又不知已经飘至何方。
留下的七月转首回眸,看着他道,“还不跟来?”
凉意怕极了七月,抬脚乖乖地跟在身后,不舍得再问什么去打扰这份美好,突然又想到一事,坦白道:“七月姐姐,我上次在宛陵山见到一个人,他问起了你,问我认不认识,我撒了谎。”
七月只是停了停,继续走着,“无妨。”
待看到漫山的梨树时,凉意想起了爷爷院中的那株梨树,又隐约懂得,阿青口中的“渊源颇深”是什么了。
凉意被七月一路带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腰才止步,这里却不比刚才那山的暖意宜居。处处透着幽寒。何况眼前还有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透着幽深的寒意。
凉意不觉打了好几个寒颤。
“受不了?”七月神色间冷峻。
凉意赶紧摇头。
七月站定说道:“这寒潭刚好与我心脉里的那股阴毒相抗,而血玉,能化阴毒。也能助我打通筋脉,只是过程实在艰辛。”说完看着凉意。
一向万事随意的凉意,神色里突然多了认真和沉重,不过想到上次门主说救的是比自己可爱的人,原来是七月啊,七月哪有自己可爱,七月就是大冰块。
七月走过来,凉意赶紧收了心思,七月拿出来一枚丹药,凉意接过服下,感觉不再冷。
七月冷冷的眸子里夹杂了丝丝暖意和淡淡忧虑,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血色的凤凰玉石,叮嘱道:“你得同我一起下水,用寒冰掌封住那寒冰洞里的水,待水冻住,方可出来,在外为我护卫。”
“放心,”凉意不是愚笨之人,岂能看不透七月眼中的担忧。说完此话,便纵身跳进了深潭,到了水里,果然发现有刚才七月交待的一个洞口,穿了过去,又是一深潭,待游出水面,便见一开阔的寒洞,十分寒冷,身后七月也到了。
听泉轩的听泉边,阿青斜靠在凉亭暖阁,闭目养神,但思绪却乱。当年梨落夫人就是在这里与长天离对弈的,不是吗?也是在这里,自己重伤了长天离。
还有替自己挡了那一掌的元浅心。
当年恩怨,阿青后来才从冥因那里知道。
知道当年元浅心与阿爹本是恩爱夫妻,但却抵不过命运的无情。
知道梨落夫人与凉老太爷何尝不是相知相守,但最后却相忘于江湖?
那长天破,痴狂一生,不过也是为一个元浅心罢了。
至于阿爹和娘亲,又是经历了多少曲折才得最后的片刻相守?
想着想着,阿青不觉落下泪来。
五年了,每每想起,总是难过不能自持,青阳镇的那些日子,不忍回想。闻竹院还日日有人打扫,可是阿青却再也回不去。
人可回去,那些想要再见的人,却再也见不着了。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西支画阁的那个梦,多么希望那才是她和墨轻欢的重逢,可现实却是杜鹃崖的决绝和冷情。
她唤他:墨公子。
他唤她:阿青姑娘。
阿青睁开眼,一滴清泪从清澈的眼里滑落脸颊,任谁看了也心疼。
一旁的听梦,叹了一口气。
当年,师父梨落也常常于此垂泪。
“门主,”听梦终究不忍。
阿青闻言,才觉有人在,指尖拂过脸颊,轻巧拭泪,仿佛不曾哭过,抬首微笑看着听梦,问道:“何事?”
“七月会没事吗?”听梦还是没想好想说的话,只得岔开。
“没事的,”阿青笑了笑,“七月这些年过得挺艰辛的,她回来的时候,你多帮着她点。”
听梦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听泉轩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七月回来主持大局。”
“你很不错,”阿青知道听梦忠心,“她不在,你和听雨把听泉轩保护得很好。”
“这是听梦应该的,”听梦温柔道:“还有,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七月,因为她从凉家出关,又直接去了无回洞中修炼,一直没来得及。”
“何事?”阿青疑惑,难得看到听梦为难。
“这些年,听泉轩在外,多得医宗帮护,”听梦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七月和宗主是怎样,又怕影响七月修炼,所以······”
阿青听了笑了,脑海中想起当年樱花谷一路吵闹的人,阿青看了看听梦,说道:“我知道了,你尽可告诉七月就是,无妨的。”
“好,那门主,刚才在想什么?”听梦问道,“还是,在想着谁?”
“嗯?”阿青神色诧异,眉眼间有一丝疑惑。
“是听梦多事了,只是当年先师梨落,也常常于此处落泪思人,所以我想着,门主,也是否有思慕之人?”听梦既然问出,倒松了一口气。
一句话问得阿青静默半晌,末了看着听梦,微微一笑,“听梦先下去吧。”
听梦点了点头,“是,门主有吩咐唤我就是。”说完便离开了。
阿青听着清泉,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三天后。
七月坐在潭边,一双眸子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以至于水面冒出来的凉意觉得自己忍着一身疲惫、惊喜准备的出场方式貌似没起到什么效果。
“七月姐姐,你可好了?”
七月也没有回答,看进凉意的眼睛,思绪才转回来,脸上眸里藏不住的欣慰和喜悦,“嗯,好了,你也没事吧?”
凉意摇了摇头,“我没事,好得很!”
“你这寒冰掌还不错,也不枉费太爷的半生修为,谢谢你帮我。”
“你是我姐姐,我定然救你,早知道是救你,我一定再努力点。对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爷爷给的?”凉意走出寒潭,坐在寒潭边缘,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爹的修为没有这么雄厚。”
“你又怎么知道?你一直在闭关,与爹爹并未见面。”
“江湖不是传言,你爹爹才四层寒冰掌吗?你身上的已经是七八层的功力了。”
“七月姐姐又怎么知道我已经是七八层的功力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浪费天赋?”
“七月,姐姐,我觉得我还不错,也不差哪儿去啊。”
“话多。”
“啊?”凉意不禁有些失望。
“啊什么啊?”七月刚解毒,多年的心事算是放下了,不禁顺着他多聊了一会,此时见他得寸进尺,扔给了他一个白眼。
“只是希望你以后别给凉家丢脸,”七月意味深长地对凉意说了这句,“走吧,止成都快等疯了,他止家的事情还要你去帮一帮。接下来的路,我也陪你们一起走。”七月说完就抬步先走了。
凉意赶紧跟在身后,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漉漉的,只是却感觉不到来时的冷意,全身暖暖的。
“对了,这里的事情,不要与外人说道。”
“包括止成?”
“他也不会。”
“哦,我不会说的。”
凉意轻快的声音一直说了一道,从寒山一直说到与听泉轩道别,又一直从听泉轩说到了山下。止成一直当听众,感慨于凉意的际遇,虽疑惑阿青和七月为什么帮自己。要亲自护送血玉到止家,但是止成还没有问。
凉意觉得这一路,就算有危险,但遇见的这些人和际遇,一切都值了。这让他莫名兴奋和欣喜。
只是阿青和七月却再没理凉意,偶尔说话,十分言简意赅。
凉意也不在意,自说自话,自问自答,行为举止间显然十分崇拜眼前的阿青,又十分害怕七月。
阿青在一旁听得聒噪了,偶尔一阵风过去,点了凉意的哑穴,寻得片刻安静。阿青行事有分寸,隔一会就会解开,每隔两个时辰,就叮嘱七月运一次内力调息。止成和凉意竟十分投缘,一路畅谈。阿青看着,神色间一丝欣慰。
一行四人出了西支,选择走了水路。
沿着灵江,一路走到了南曳第一城--星城。
止家已经近在咫尺。
但止成的心,却渐渐沉重起来。
江湖上抢夺血玉的人,都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都渐渐逼近星城。更不用说一路就没放过几人的长天门势力。因为止成早已经飞鸽传书到止家,路上有高人相助。止家的势力一路几乎没有损伤,此时也都回到了星城。
星城是止家的地盘,止家乃江湖中百年世家,在朝廷上又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星城是玄国四域里最繁华的城,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往来,声势更盛于玄国圣都。
止家人便是这星城的城主。
各个江湖势力再想得到血玉,也不敢在星城内动手。
何况,止家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朝廷和长天门这边,也是好不容易重伤止家太爷,多年来又用离间计将止家内部势力削弱,如今是取代止家的最好时机。但是没想到的是,大敌当前,多年的离间之计居然效果不大。而前往西支求药之行,也没有伤及根本,甚至根本没有伤到止家卫的皮毛。
那凭空出现的少女七月和那叫阿青的主子,更是变数,一路折了长天门不少的实力。所以星城郊外的归星渡口,便是江湖人和长天门的最后动手之机。
止家人把守了星城内外,势力颇为分散,就算在渡口派了最精锐的侍卫接应,却也难保万无一失。所以止家人此时虽如坐针毡,但也只能祈祷止家小少爷还有那随行的高人能有奇计巧思,度过这一劫。
在渡口处接应的是止成的四卫,每一卫手下又是五十精锐,这也是止家此时能抽掉出来的最好的势力了。
但止家四卫看着渡口各处隐藏的实力和杀气,神色十分沉重。之前与小少爷定的计却因为此时已经被人盯上了而施展不开,自己的人只要一动,便各方被堵截,甚至直接被灭。万般思虑之下,止家四卫决定在此等候,保存实力,以备最后保小少爷突出重围。
灵江上,坐着四人的小小乌篷船,终究还是慢慢悠悠地往渡口驶来。舱外船头站着的便是止成和凉意。止成早已经握指成拳,一脸沉重,右手中的茶杯险险欲碎。止家四卫没有按约定来接应,便是已经失了先机,之前四人本来想在前一个渡口绕行,却被一群人堵了回来,一路又干掉不少试图从水路上劫持的势力。
到最后变成了这样,我无路可退,对方又占不了便宜,鹿死谁手、谁得血玉,一切都在这渡口见分晓了。
凉意很少在江湖走动,虽然一路惊险不少,但毕竟还没有见过这么盛的杀气。每每动手的便是止成和七月。
这一路,阿青只帮忙出了两次手。但每一次凉意都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眼花了,哪次都没看清阿青怎么出的手,对她的崇拜又多了几分,凉意想,阿青应该早一点带自己来江湖的。此时感到阵阵的杀意,不觉还是有一些紧张,毕竟还是十九岁的少年,哪里经过这些阵仗。
坐在船舱内的阿青,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并没有喝,只是满满的一杯茶水,怎么也晃不出去,只在杯中随着手中的运力乖乖地动着。七月只是静静坐在主子旁边。
阿青抬头看了看几人,因一路走来与两人相识,年少二人,虽性格各异,但颇为相知。又因为凉意,止成稍显老成的性格被带得开朗了不少。因此安慰道:“再急,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的。”
止成听了,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似乎是给自己打气了。
凉意则是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你说,我会不会被我父亲揍一顿?”
七月笑了笑,道:“如果你能活着回去,你爹以后就不会打你了。”
凉意刚想问为什么不被打,又被那话中“你如果能活着”的话分了神去,此刻哭丧着个脸,看着对面的止成求保护,“止成兄弟,我们会死吗?我们是不是真的完了?”
还没待说完,一杯茶水就迎面而来。
止成一副恨铁不成钢,“早让你回去,你非得跟着,现在才想着哭,晚了。”
凉意虽不想动手,但凉老太爷那半生功力任谁也不会小觑,小小一杯茶水,迎面而来,但却没有扑面而至,茶水早已经在凉意手中化成了一朵冰花。
船舱内的阿青看去,神色间一丝赞赏,凉家这武功好,与天山的千山暮雪是一个路子,夏天好用,此时春来花开,暂时还用不着,凉意暂时还不能将这功力掌控,别一不小心将他自己伤了。因此一挥袖,那朵冰花便从凉意手中飘了出去,落到了灵江里,冰花落水处,方圆两三米的江面竟然瞬间冻结住了。还好小乌篷船借着阿青刚才挥袖的力道绕了开去。
凉意随着看过去,脸上笑开了花,“阿青,我这么厉害!”
止成放下刚才准备运力的手势,没想到阿青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见凉意如此说,止成又有些无语,这凉家少爷到底知不知道,此时若能调息运用得当,渡口的一大半以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当然,包括自己。止成不觉感伤自己在三人面前的地位。
阿青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才十七岁,也不赖。并不一定武功最高即是好,有时候脑袋好用更重要,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地方有人的?”
止成没想到他看出来了,解释道:“看到水中隐约有一根管子,大概是渡气用的,所以。”
阿青有些深意地道:“所以就泼了一杯茶给凉意?”
止成见她语气里有一丝不喜,赶紧解释道:“一来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二来也是用得着他出手。”
阿青点了点头,“嗯,如此便好,下次要他帮忙,直说,这样拐弯抹角,我不喜欢。凉意如此待你,你也不该,即使是一丝一毫。”
止成认真的看着眼前一路保护着自己的阿青道:“止成知道,阿青放心。”
阿青点了点头,她相信眼前人的承诺。
而止成,终其一生,也没有再对凉意用过一丝一毫的心计。
许多年后的止成,也庆幸于此时自己的坦白,有些人,一句话错过了,便一辈子也无缘了。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