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御史周董逸才、葛青两人结伴走向江东门,却见江东门外乌泱泱挤了一群人,商人、百姓喧哗一片。
葛青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前面出了什么欺民之事,拉过行人问了问才知晓,江东门的城门没开。
董逸才抬头看了看东面开始泛出红光的天空,很是疑惑:“葛兄,若是我没有记错,自建文皇帝改制以来,京师城门只关闭丑时、寅时一个半时辰吧?”
葛青抓着胡须,踮着脚尖看着城门方向:“是啊,按规制这城门早就应该开了,今日为何紧闭不开?”
董逸才担忧地说:“前几日我们递了折子,今日早朝若是去晚了,恐怕会被治罪啊。”
葛青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但无奈,两人家境相当,都无法在城内租住下来,只选择在了江东门外三里的便宜地段。虽说朱允炆给的俸禄足够养活一家人,甚至还有些存余,可这些存余,还真不够御史这种小官员长期租住城内。
两人挤过人群,抵达城门口,给守城军士说明情况,守城军士却连连摇头:“皇上旨意,城门关闭,不得放任何人进出。诸位还是不要为难我们,安心等待吧。”
董逸才、葛青对视了一眼,满是不解。
自朱允炆登基以来,京师关闭城门,高度戒严的次数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大事件,如齐王造反。可眼下天下太平,也没听说出什么事,怎么突然就关了门?
京城,围城。
想进去的人进不去,想出去的人出不去。
安全局全城抓捕纪纲,就连京师禁卫军都参与其中,悬赏捉拿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可偏偏就是找不到纪纲的踪迹。
中午时分,朱允炆下旨,解封京师,搜寻告一段落。
刘长阁、薛夏等人跪在武英殿请求处置。
朱允炆并没有惩处刘长阁等人,反而是宽慰:“你们查出纪纲勾结白莲教,这已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不过是没有抓到纪纲罢了,放心吧,他不是鸟,可以飞出这城墙,加紧盘查过往之人,一定可以找到纪纲。”
刘长阁等人谢不治罪之恩。
朱允炆想过纪纲会出问题,会摔跟头,以他的性格来论,早晚会死在强烈的权利欲之上,准他进入安全局,只不过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让他露出破绽,杀之有名。可他实在是不争气,坑还没挖好,直接就跳水塘了。
好吧。
你既然找死,那就怪不得朕了。
逃,你又能逃到哪里?
“着令宣传局,于建文报中登载悬赏,命天下各地查找纪纲,提供线索者,重赏。”
朱允炆下旨。
内侍有些疑惑,这纪纲很可能就在京师,可建文报发行是疆土全域,京师雕版之后,会雕出多个版,然后分送各省,之后大量印刷,沿着驿站、府县一重重铺向遥远,覆盖极广。
为了一个小小的纪纲,值得在建文报上登载吗?
内侍不敢问,只好去传话。
兵部铁铉看到建文报中登载的消息之后,不由地笑了,这哪里是抓捕纪纲,这分明是要把纪纲往死里整啊。
现在满天下人都知道有个叫纪纲的心怀不轨,勾结白莲教,参与了刺杀太子一事,而且画像雕版的那个清晰,特征那个明显,只要纪纲冒个泡,一定会被人发现,加上各地海捕公文跟进,说不得卖菜的大爷大妈也会参与其中。
朱雀街,南茗轩。
刘铭直奔清幽后院,手中握着一份建文报,脸色极是凝重。
小池碧荷,白莲正开。
琵琶声呜咽而起,听到脚步声,又止住声音。
刘铭径直走向前,将建文报直接拍在了石桌上,严肃地说:“你看看吧,现在天下恐怕无人不知纪纲,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烫手山芋,一旦他暴露,我们都得死。”
白姑娘将琵琶放在一旁,接过建文报看了一眼,不由地蹙眉:“建文皇帝好大的手笔,因为一个纪纲,竟做到这一步。”
刘铭咬牙:“纪纲不能留了,他必须死。”
白姑娘又拿起琵琶,拨动了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盘谷的意思?”
刘铭冷哼一声:“自然是盘谷的意思,还有,你和你的姐妹也不能留在京师了。你应该知道,楚芸、林玥这些阴兵不仅活着,还成了安全二局,一直都在替朱允炆办事。一旦你们遇到她,必然会暴露。”
“楚芸妹妹吗?呵呵,倒有些想她们了。可惜,路不同了,哪怕是遇到,也只能是敌人。”
白姑娘有些叹息。
刘铭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俯身对白姑娘说:“盘谷的意思是让你们处理了纪纲之后马上离开,一旦盘谷落网,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白姑娘看着发怒的刘铭,淡淡地说:“你知道的,我不是盘谷的人。”
刘铭猛地握着拳头,抓得建文报皱巴起来:“白依依,你难道要违背古今令不成?”
白依依的手停顿了下来,看着刘铭的目光变得阴冷起来:“你再喊这个名字,我会杀了你。回去告诉盘谷,我要见他。”
刘铭打了个冷战,似是被一条阴柔的毒蛇叮了一口,向后退了一步说:“好,我会转告盘谷。可眼下风声正紧,你们是否出城避一避?”
白依依轻飘飘地说:“无妨,就在这里,安全局不会找到这里。”
刘铭脸色有些难看,终还是离开了。
白依依轻轻叹息,看向一旁的楼阁,纪纲就在那里,醉德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这个人,确实不能用了。
朱允炆不惜代价,将纪纲公之于众,谁用纪纲,谁就倒霉,只要露脸,所有人都得被连累。
可恶的朱允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用之人,武艺高强,手段阴狠,可堪大用,可现在,偏偏又不得不舍弃!
忙碌一个大局,结果都成了泡影。
可恶!
纪纲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朱允炆,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辽东、北平将官等齐聚武英殿。
东北舆图高挂,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山川河流,就是卫所与女真各部落。
徐辉祖站在舆图前,手中拿着竹木指点,声音洪亮而有力:“自朝廷于建文五年招抚东北女真各部以来,至今已近三年。三年以来,建州女真阿哈出、猛哥帖木儿等臣服朝廷,又有海西女真兀也吾、合兰等八十一大小部落臣服朝贡于京师。”
“随合兰城卫、兀也吾卫、易马忽山卫、塔鲁木卫与阿速江卫等设置,铁岭至鲸海一线基本已在卫所管控之下,兼有朝廷派驻官员,安抚地方,施王道教化,习我礼仪风俗,已非羁縻之地,实为朝廷治所。”
“建文七年,海西女真频频内乱,尤其是忽儿海、幹朵伦两个部落,虽臣服朝廷,却现争印之祸,周围十余个部落惨遭不幸,朝廷为安抚民心,靖平地方,兵力出松花江,覆忽儿海、幹朵伦,至八年四月,完成依兰、扶余、通辽、虎林四卫部署。”
“然自今年开春以来,海西女真多部敌视朝廷,不听招抚,而更北面的野人女真、北山女真更有伤害使臣之举,前往教化的孔州等十余人殒命于古鲁河。招抚已难行进,眼下想要彻底控制东北女真各部,唯有用兵一途,臣请增兵东北。”
朱允炆听完徐辉祖的话,凝视着东北舆图,开口说:“铁尚书,你们兵部如何看?”
铁铉走上前,慎重地说:“皇上,兵部认为,东北之地两年前刚刚供应自给,随朝廷几次增兵,卫所设置,粮食与物资供应多倚仗海运。若再增加兵力,恐怕需要更多水师船队参与其中以保后勤。此外,今年已是年中,再过三个月,最多四个月,东北温度骤降,大雪封山,道路难行,今年已不适宜动刀兵。”
气候问题是个大问题,北方冬日漫长,严寒难挡,若准备不足冒然行军,恐怕会冻死、冻伤许多将士。
杨荣紧跟着说:“臣以为,今年仍应以招抚为主,或可给出最后通牒,告知海西、野人女真各部,身居中国之土地,当臣服于朝廷,跪拜君主,若是不然,则应迁出大明土地。”
朱允炆点了点头,东北女真问题,朝廷采取的是温水煮青蛙,这水都烧了三年了,可青蛙还没煮熟,究其原因,还是火不够烈,需要添一些柴火,狠狠烧一把才行。
不能再拖下去了,鞑靼最近有些不老实,正在草原上征战,整合各部落,势力正在壮大。瓦剌老实是老实,但瓦剌不是老实人,而是蛰伏的狼。不解决东北问题,始终无法彻底放开手解决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沉思良久,看向辽东都指挥史杨成等人:“招抚至明年春二月,若还有女真不同服,抵抗朝廷,当勒令其迁徙。若他们自己不走,那就让大明帮他们搬家。”
杨成肃然领命。
给他们脸,一次次招抚还不答应,既然不要脸,那就别怪大明刀兵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