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朱文奎的话,韩夏雨委屈巴巴地说:“这么说你是故意放匠人离开的?”
朱文奎点了点头:“你也钓过鱼,知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韩夏雨很是不满,你一肚子坏水,竟然都不给我匀点,以后还不被你欺负的死死的?
张昺与平安听闻消息,匆匆找到张思恭、陈珪、姚广孝商议对策,侦察千户沈宸与百户鲁迁,安全局李明灿等悉数到场。
众人落座。
张昺、平安等人看向姚广孝。
在座之中,姚广孝是一个特殊的人。在京师时,他是天子近臣,委以重任,在北平又是营造新都的第一督造官,掌握着极大权利,加上此人不仅在工部挂职侍郎,更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杨溥是他的下级。
姚广孝见众人不言语,只好开口:“事情如何,想必你们也都听闻了。太子宽仁,不想殃及无辜,然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定会有第二次刺杀。太子年纪还小,不懂得险恶,我们这些年长之人,身受皇恩,自当竭尽全力加以保全。沈宸,你们已经在调查了吧?”
沈宸阴冷地说:“出了如此大事,若不调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就不配入侦察兵序列。”
姚广孝微微点头:“说说吧,你们查到了些什么,需要我们这些人做哪些配合。”
沈宸起身,断然说:“从现场调查来看,绳索断裂有着明显的刀割痕迹,有人在起吊之前动了手脚。”
“果然是刺杀吗?”张昺一拍桌案,愤怒地喊道:“太子殿下不过才十岁,竟有人敢对他下手?”
张思恭愤恨不已:“太子聪敏好学,又有宽仁之风,大明国运百年可安。可眼下竟有人想要袭杀太子,当真是可恶至极!查,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人,背后是谁,务必查出来!”
陈珪一双凤阳,透着杀人的凶戾:“侦察兵人手不多,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来,此间事必须彻底调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平安更是豪横:“是否需要封锁北平,都司这边可以即刻调五万兵来。”
对于北平事,朝廷的旨意是便宜行事,给了平安在北平地界内大规模调动军士的权利。
沈宸拒绝了众人的支持与介入:“太子放走匠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当场捉拿,怕也只能是找出一些匠人心怀不轨,但这些匠人为何会刺杀太子,背后之人是谁,如何操控这一切,我们不得而知。眼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需要你们将这一切作为一场意外,麻痹暗中之人。”
姚广孝认可沈宸的办法:“都清楚了吧,这是一场意外,任何人不要再去探查,也不要用怀疑的目光去盯着那一批匠人。”
众人自是连连答应。
短短一日,安全局就审查了三百匠人所有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但谁接触过绳索,谁在扶着楠木,谁掌控方向,这些匠人可是被牢牢盯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奉天殿立柱意外的事逐渐平淡下来,没有人总会抓着一次意外说个不停,毕竟三脚龙门架不是没有出现过意外。
朱文奎、韩夏雨照常修习课业,按照平日的规律去观察建筑,了解匠人的智慧,制造的艺术。
这一日,杨溥正在教导朱文奎,姚广孝拿着一份文书与建文报,满脸悲痛地说:“接朝廷文书,郁阁于福建巡抚任上,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幸……”
杨溥错愕不已,难以接受。
朱文奎更是潸然泪下,不敢相信这一切。
那一场梦,似是郁新灵魂的嘱托与期望,他把灵魂最后的力量,给了自己。
姚广孝展开建文报,沉痛地念道:“郁新,字敦本,凤阳府临淮人,洪武二十一年进士……长于综理,密而不繁。其所规画,后不能易……朕感怀其忠诚为国,呕心沥血之操劳,特追封其为太子太师,谥号文贞!准京师、北平与各地立祠堂,念切怀新……”
杨溥心头一震。
谥号文贞!
这个嘉奖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要知道大明文官谥号,等级最高的是文正,其次就是文贞。哪位大臣死后能得到这两个谥号,基本是也死而无憾了。
看得出来,朱允炆对于郁新还是很有感情的,虽然郁新有时候会固执,会偏向于维持文官集团,希望用文官的力量与朱允炆拉扯,实现“相权”对皇权的约束,以确保朝政稳定。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郁新始终都坚定支持了朱允炆。
长达七年的内阁大臣,也是陪伴朱允炆的七年,是帮助朱允炆治理国家、推行新政、促使变革的七年。
只可惜,郁新走得太突然了,走得太早了。
朱文奎想起郁新的音容笑貌,想起曾经仅有几次教导,想起那一场嘱托的梦,不由地伏案哭泣,似是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十岁的孩子,纵是心智再成熟,纵是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可他的心终究是柔软的,不是铁石心肠,他承受得住压力,但承受不住失去。
韩夏雨看了看姚广孝与杨溥,示意两人离开一会。
在朱文奎脆弱的时候,不需要很多人围观,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韩夏雨轻轻地靠近朱文奎,说道:“郁先生托梦给你,希望你在父皇之后,也能不忘民之艰辛,克制自己,你要一直记着,永远记着,莫要忘记了他的重托,这是男人对男人的交代,多年以后,你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朱文奎泪眼朦胧地看着韩夏雨,她比自己大几岁,有时候调皮,欺负自己,可有时候,她也有着超乎自己的成熟。
“我会记得,一直记得。”
朱文奎答应。
韩夏雨伸出手指:“要记得,像记住我一样记住郁先生的教导。”
朱文奎被逗得几乎笑出来,转而又被悲伤淹没:“我答应你,像记住你一样,记住这一切。”
手指勾起,约定许下。
沈宸靠在窗户外,抬手擦了擦眼角,大明有一个好太子,有一个好太子妃啊。韩夏雨这个女子,不简单,她单纯的时候显得比朱文奎还小,她成熟的时候显得如一个小大人。
徐九峰疾步走了过来,低声禀告:“匠人陶大林以老母病重为由,想要离开北平。但在卷宗中,此人父母去世已有五年。”
沈宸深深吐了一口气:“准他离开,看看他能去哪里。其他人那里不能松懈。楠木如此精准的滚向殿下所在的位置,绝不是一个匠人可以做到,甚至可以说不是一次……呃?命平安、安全局,派人搜寻京师附近山林,查看是否有类似于奉天殿台基的地方,看看附近有没有大原木!”
徐九峰恍然,楠木绳索断裂,又精准的朝着如同设计好的方向翻滚,显然是有人尝试过,操作过,找到了技巧。
这些人必然是这些匠人,但他们在哪里提前操作过,这是一个问题,找到这里,至少可以添加一个刺杀太子的铁证,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两日后,安全局在密云的山林中发现了类奉天殿台基与破损的龙门架、原木,沈宸亲自前往调查,得到的结论令极度不安。
这座台基就建造平缓的山头位置,不需要多少工程量就可以全尺寸模拟奉天殿台基。那破损的龙门吊说明有人曾在这里使用过,看周围被破坏的斜坡与折损的树木就知道,有人曾在这里训练过不少时间,至少半个月以上。
沈宸命人全面搜查,在一处山坡下发现了一块腰牌,腰牌上的名字正是陶大林。
徐九峰连忙说:“九月时,陶大林曾请假离京,回来的时候说腰牌丢了,当值的人认识陶大林,便给补办了腰牌。”
沈宸目光冷厉至极,下令:“查,看看三百匠人中,有谁在最近半年内请假外出,尤其是九月,特别是请假超过半个月,又返回北平的!”
徐九峰连忙答应,安排人去调查。
沈宸仔细地搜寻着,踩了踩脚下的泥土,感觉有些硬,蹲下身拔开泥土,看着破碎的玻璃,不由地皱眉,拿起玻璃仔细看着。
鲁迁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就说道:“这不是京师里的放大镜吗?缘何出现在了这里。”
沈宸命人找人找寻放大镜的木柄,众人找寻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即将黑了,才有人找到木柄,连忙递给沈宸。
沈宸看着木柄底端,见底端处刻有一个“赏”字,不由地脸色一变,喊道:“这,这是宫廷里的放大镜!”
“什么?”
鲁迁顿时紧张起来,接过木柄仔细看了看,脸色惨白:“莫不是说,皇上有危险?”
沈宸强压震惊。
京师放大镜分为三种,一种直供皇室,柄下刻“皇”字,一种是专供内廷与赏赐所用,柄下刻“赏”字,还有一种是面向民间销售的,柄下一律刻“和”字。
在北平密云,在这荒山野岭,在这阴谋的台基之下,竟然出现了内廷中的东西,这着实让人不安。
但,这放大镜到底是内廷之人,还是皇上赏赐出去的,没有办法直接判断。
“八百里加急发文京师,说明情况,让安全局的那群人瞪大眼睛,查一查有资格受赏放大镜的官员、内廷之人,谁曾经离开过京师,谁来过北平!”
沈宸严肃地说。
鲁迁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止是刺杀朱文奎单一事件,其背后更隐藏着针对朱允炆的阴谋!
沈宸不知道是谁在暗处操纵这一切,但很显然,这是一场南北大局。
匠人陶大林背起行囊,通过了关卡的盘验,离开了北平城,走出西门之后,陶大林当即转入小道,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小心谨慎,时不时回顾,甚至半路还躲在暗处观察了半个时辰之久,见没有任何异常,才再次上路。
负责跟踪陶大林的徐九峰几乎要骂娘,这哪里是一个匠人,摆明了就是一个反侦察好手啊!就他这些办法,充满了斥候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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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宵节快乐,今天有事耽误,只能两更,明天继续三更,感觉谅解与支持,惊雪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