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在信里拽文,内容通俗易懂:
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你们三个听着:
我朱棣是征西大将军,现在要去收拾帖木儿,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待在杭爱山放牧,那我是很高兴的,如果你们不想放牧,打算向东找鞑靼摔跤,那我也是很高兴的,如果你们不想往东,非要南下,呵呵,那我将会极为高兴。
我是一个不怕功劳多的将领,我的军士一只手是可以提十个脑袋的,我的战马也是能能跑草原的,我能收拾一个不听话的,也不介意多收拾三个。
我听说你们都是有儿子的,你们可听说过哈密忠顺王脱脱在哪里长大的吗?
斥候已经撒了出去,若听闻你们出了阿尔泰山,我会在埋葬帖木儿的时候,多挖三个墓室,天山的风景不错,我找风水先生问过,他们说这里是个风水宝地……
马哈木听着这一封信,几乎肺都要气炸了,好一个朱棣,你这是赤果果地羞辱我们啊,什么叫我们都是有儿子的,脱脱在哪里长大的,不就是想说要抓我们的儿子当俘虏,送去大明京师吗?
什么三个墓室,风水宝地,风你妹啊,这不是打算把我们给埋了?
把秃孛罗虽然也没啥文化,但还是听得懂人话的,对朱棣的骄狂激怒,大喊道:「气死我了!朱棣,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马哈木,给帖木儿传信,我们答应了,一起收拾明朝!」
奇了怪,一直支持夹击大明的马哈木在这一刻竟然犹豫了,深深看着把秃孛罗:「朱棣如此自大狂傲,莫不是有什么倚仗?」
把秃孛罗愤然:「倚仗?大明能有什么倚仗,他们还能打赢帖木儿不成?」
马哈木沉默了会,让折兀朵将沙日夫带来,严肃地说:「你身上也流淌着大元的血,你来告诉我,燕王朱棣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出了嘉峪关,他有什么把握打败帖木儿?」
沙日夫见马哈木强势,不敢隐瞒:「朱棣具体带了多少兵马,我也不清楚,但听说嘉峪关十日都没闭关,人马、骆驼、物资源源不断,连绵二十余里。我亲眼看到过明廷军士,气势昂扬,战意滔滔,是一支强悍之师。」
马哈木看向把秃孛罗:「朱棣写了如此信,摆明是想要引我等主动配合帖木儿,他想要将我们与帖木儿一网打尽!」
把秃孛罗瞪大眼,有些怀疑马哈木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在对抗帖木儿倾国之力的同时,还分出力量对抗瓦剌主力骑兵的?
不可能!
朱棣、宋晟都不可能做到!
马哈木下令军队就地扎营,拉着把秃孛罗到了军帐之中,语重心长地说:「朱棣的大军气势很盛,奔走了五千多里路尚能保持士气,可见明廷对此战极有把握,我们不宜仓促卷入其中,而应该坐观其变,看看再说。」
把秃孛罗不知道为什么马哈木突然改变了立场,莫不是因为朱棣要给他养儿子?不应该啊,马哈木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对哈什哈拔刀了。
此时的马哈木内心也很复杂,即不希望帖木儿占据亦力把里、哈密与河西走廊,也不希望大明盘踞西域诸地,即想要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又想要表现臣服,讨好这个或臣服那个。
选项有很多,可选择只能有一个。
马哈木从朱棣的信中看出了大明的狂,而这种狂一定是有底气,有资本的,朱棣甚至一点都不掩饰,他是真的希望瓦剌参与其中,继而赢得更大的军功。
狂傲求战的大明,和亲结盟的帖木儿,选择哪一个?
马哈木思来想去,感觉西域现在就是个火坑,不管是从坑的西面跳进去,还是从坑的东面跳进去,结果都是掉坑里,不划算,不
如待在坑外面,即不帮助帖木儿搬石头,也不招惹朱棣。
把秃孛罗清楚马哈木的难处,不帮帖木儿,帖木儿赢了很可能会清算瓦剌,帮帖木儿吧,大明赢了会报复瓦剌,两个都不帮,到最后可能两边都不讨好……
两个打架的都不为难,站在外面的瓦剌反而成了一个尴尬的,作难的人,命着实有点苦,以致于一向果决的马哈木也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既然出来了,我们就不能收兵,由威虏城向东,折道河套方向,看看能不能找到鞑靼本部,是时候和鬼力赤、阿鲁台-联手除掉哈什哈了。」
马哈木也清楚,不能再犹豫下去,转而决定趁着大明抽身不了的时候,先收拾哈什哈,这个家伙被瓦剌与鞑靼两面夹击,损失不小却始终没有死成,既然今年要死很多人,那就加上哈什哈的名字吧。
哈密。
朱棣看着巍峨的天山,无尽的白雪似乎从未化过。
十万军队终于穿越瀚海与戈壁,抵达了这一片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哈密。
徐辉祖不禁也多了些感叹:「茫茫的沙漠之后,竟有着如此苍翠之地。这哈密就如同一颗奇珍明珠,点缀在这天地之间,让每一个经历过黄沙漫漫的人都欣喜不已,只是可惜了那些兄弟……」
宋晟转过身,看了看远处的营寨,确实如此,风尘仆仆走了数百里,若不是马奶、驼奶与后勤的补给,如此庞大的军队想要平安抵达哈密都难。
即便是准备如此充分,这一路上还折损了八十多名军士!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来哈密的道路之上,有人因为风沙迷失,脱离了部队,有人因为方便掉到了流沙里,有人因为沙漠高温酷暑,救治不及时,有人因为昼夜温差染了风寒,倒在了路上……
宋晟面露悲伤:「若我能再准备周全一些,他们也不至于……」
朱棣转过身,严肃地说:「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十万大军行走瀚海戈壁,只折损八十二人已是你的功劳。想当年蓝玉带大军前往捕鱼儿海时,可是有千余人躺在了前进的路上。」
宋晟沉重地点了点头。
洪武年间的北伐又名征沙漠,换言之,在所有出征的人心中,北元的敌人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沙漠,若是征服了沙漠,那就能征服敌人。
可沙漠哪里是那么容易过的,太阳出来还没一个时辰,天热的就开始烧人啊,走不了几步路,浑身都要湿透。只能趁着早晚赶路,速度慢不说,还需要大量的水源作补给,可沙漠里的水是何等珍贵,运来一点水,是何等困难!
若不是朝廷耗费一年多,筹备了大量的母骆驼与母马,用驼奶与马奶供应了大部分军士,这一路走来,不知会有多少人躺在沙漠里。
每一次征战,每一次出沙漠,每一次行军,都透着无尽的悲壮,这种悲壮,不止是属于厮杀的战场,还有战场之外的行军。
悲壮,来自于明知可能是有去无回,依旧坚韧不拔地走下去!
为了家,为了大明,为了让日月旗飘扬!
朱棣喜欢这支军队,他们不同于以前自己的三护卫,这些京军有着超乎想象的战斗意志与牺牲精神,老兵不是痞子,没有油腻,新兵不是油嘴,没有退缩!
听说帖木儿的军队很强,纪律与战斗力都是一绝,就是不知道能绝到哪里去。
朱棣看向遥远的西面,开口道:「让军士休整十日,十日之后,分派驻防。另外,让人盯着点瓦剌的动静,若他们真的参与进来,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徐辉祖嘴角有些不自然,很想问问朱棣,你都知道瓦剌参与进来不是好事,干嘛还要写信去刺激马哈木,就不怕他们一
怒之下兴兵南下,截断哈密到嘉峪关的要道,让大明军士彻底失去后勤?
朱棣似乎看穿了徐辉祖的担忧,轻松地笑了笑:「如果马哈木不想失去杭爱山这最后的草场,他就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大明。」
宋晟咧嘴笑了,确实如此,大明现在陈重兵于天山南北,京军加上陕西行都司下属卫所兵力,已有十五万之众,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真要用兵瓦剌,将会是毁灭性的一战,即便是瓦剌骑兵为主,也将受到沉重打击,甚至只能丢下老婆孩子与一大堆家当跑路。
这个结果,马哈木不会不清楚。天山这里距离杭爱山,不算遥不可及,大明有本事从嘉峪关跑到哈密,自然也有本事从哈密跑到杭爱山去。
瓦剌参与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是退一万步,马哈木不开窍非要配合帖木儿进攻大明,那也没关系,主要的军事物资、粮食已经转运到哈密,足够支撑大军两个月所需,哈密这里有水源,有草场,军与马饿不着就不会折损战力。
马哈木要是去嘉峪关,可以,不拦他,就看他骑着马能不能跑到城墙上面去,在神机炮开火之前。
宋晟是抽调了不少精锐至哈密,但基本的西北防务力量还是留着呢,凭借着城关、长城,阻挡马哈木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他如果敢破关深入,那朱棣完全可以从容去杭爱山,收割瓦剌的族群。没了族群的马哈木,只能带着一群老爷们打光棍流浪了……
朱棣相信马哈木不是蠢货,所以肆无忌惮,嚣张地警告了他们。
徐辉祖看向哈密城的方向,低声说:「杨荣提议将哈密卫编入到军阵之中,我们是用,还是不用?」
朱棣眼神微微一寒:「用,为何不用?我们千里迢迢,历经生死,是为了保护哈密的,既然如此,他们自己人怎么能不出战?」
徐辉祖犹豫了下,道:「杨荣的盘算我们都清楚,只不过哈密军士战斗力弱,一旦折损在战场之上,会不会对军心造成影响?京军中有不少军士是第一次打仗……」
很显然,徐辉祖并不在乎哈密军士的死活,而只是担心他们的死会影响军心。
朱棣看向天山,淡淡地说了句:「不亲眼见识战场的残酷,他们怎么能蜕变为真正的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