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问题关系着人命,朱允炆没有道理先问珍珠玛瑙,古董玩物。
回顾历史,古代中国人遭遇到的最大苦难,除了战争之外,也就是饥荒问题。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那就要出去要饭,要饭的人多了,很可能就出来一个姓朱名重八的家伙。
周百通见朱允炆不同其他人,但也没有半点意外之色,毕竟早在宋代时,就有了‘苏松熟,天下足’的谣谚杂语,外地商人来这里采买粮食,那也是正常的事。
“公子想要采买粮食,那可是来对地处。这苏州城可谓是稻谷金盆之地,米价相较其他之地更为便宜。要细论谁家生意最大,当属徽商沈一元沈家,据说苏州周围五分之一的粮食都是经他的手卖出去的。”
周百通侃侃而谈。
“沈一元?他不是卖布的吗?”
朱允炆有些意外。
周百通拍了拍胸脯,道:“公子莫要不信,这年头商人贼精,哪里有利哪里钻营。去年与今年,朝廷不是在各地修建粮仓吗?这粮仓建好了,那也得有粮食才行。朝廷收粮食可不问从哪里运来的,只要是好粮食,那都收下,这其中可有巨利可寻。”
宁妃有些疑惑,出声问道:“这粮食能有多少利?”
周百通笑了笑,对宁妃说道:“这位贤惠的夫人啊,可知京师粮食什么价,是一两银子一石八斗。这要在苏州,一两银子可以买四石米,只要运到京师,这就是一倍的利。别看滚利少,可咱有河道之便,一年运个一百万石,利还不有数十万两?”
“再说了,粮食不是其他货物,还得看时节、看人脸色,张罗招揽,这只要是运出去,就不愁卖掉。朝廷在收,城里各大粮食铺子也需要不是?”
宁妃有些惊讶,道:“苏州粮食为何如此便宜?”
不等周百通解释,朱允炆便说道:“物依稀为贵,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苏松熟、天下足也并非是虚言。”
从朝廷每年的税赋与粮食供应上来看,南直隶、浙江与江西三地,已超全国其他各地总和。这里粮食价格便宜一些,也属物价规律使然。
只是沈一元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实在是让朱允炆有些吃惊,看来这些商人也和后世商人一个样,开始走多元化发展道路了,什么本来是卖布的,开始涉足造车了,原本卖扇子的,准备兼-职卖大哥大了。
资本的扩张能力,实在是令人震惊。
“除了沈家,还有几家?”
朱允炆询问道。
周百通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铺,道:“那,前面就是胡家的粮行,再不远处,是石家、吴家,这三家的粮食生意虽不如沈家,但在这苏州也是头一号。再下面就以一些散户为主,多是做本地生意的。”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那就去胡家看看吧。”
胡家的粮行有些大,自右侧门进去,便可以看到长长低矮柜仓,柜仓有木板隔断,在每个隔仓里,都堆满了粮食,有稻谷、小麦、大豆、小米、糯米……
而在高处,则挂着每一种米类的木牌子,正对着下面的柜仓。
右侧是柜台,之上摆放着一个黑漆算盘,柜台之后,则站着一位年过四十的尖脸中年人,正面带笑意迎了过来。
“客官,想要买什么粮食,咱胡氏粮行可没陈米,皆是今年新打的粮食。”
掌柜到了近前,安排伙计招呼。
朱允炆走到稻米前,将左手抄入米中,取出一手米,右手轻轻拨去一些米粒,然后拿起了一粒米,仔细端详了下,送入口中,一咬便碎,不由吐掉,对掌柜说道:“你刚刚说,这里的粮食都是新米,没有陈米?”
掌柜地自信地说道:“没错,这点咱还是可以保证的。”
朱允炆将手中的米抖到柜仓里,拍了拍手,又走到小麦柜仓里,端详之后,又咬了几颗麦粒,才说道:“掌柜的,这新米自是有,可这里面掺杂了不少陈米吧?”
“你休要胡说!我们胡氏米行从不欺人,是新米就是新米,你若不买就走人,莫要胡言耽误我做生意!”
掌柜有些恼怒,厉声道。
朱允炆看向左侧谷仓,道:“经商信用第一,说好的新米,却以陈充新,以次充好,混杂一起售卖,在我看来,这可以说是奸商了。”
掌柜怒目而视,指着朱允炆喊道:“你小子是不是砸场子的?老子在这苏州城卖粮卖了十几年,从没有人说一句不是!你若买就买,不买就给我滚,再敢污蔑我家粮行,小心把你送官法办!”
“这,这……那什么,公子啊,这胡氏粮行的招牌还是有的,不至于以陈充新吧。要不这样,我们换一家看看?”
周百通有些着急,看了一眼胡氏掌柜,惹不起,只好劝说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今日能以陈充新,以次充好,他日就敢欺民霸市,哄抬物价!若知晓之人皆是闭口不言,躲避而去,那入店之人岂不全是吃亏之人,被宰羔羊?”
周百通惊讶地看着朱允炆,心中想着:不就是一个米粒的问题,陈米也吃不死人啊,至于说得如此严重?再说了,你是外地商人吧,怎么一点都不通情达理,不晓圆滑世故?
即使是他们掺了陈米,哪怕是掺了沙子,也跟你一个买米的没关系吧,他们总不可能亏待大商人,这里的货物,也就是给本地人吃而已。
宁妃走出来支持朱允炆,有些生气地说道:“新米是新米的价,陈米是陈米的价,以陈充新,掺杂在一起,不是欺诈百姓又是什么?商人若是没有底线,就应该狠狠管管。”
朱允炆知道,后半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掌柜被气坏了,门口过往之人见有热闹,也便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嘈杂一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胡氏粮行以陈充新被人点了出来。”
“谁这么大胆子,难道不知道这胡氏粮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吗?”
“谁知,怕是外地来的,哎,这是要吃亏啊。”
“可不是,事情闹大了,那位一跺脚,还不得出人命。”
“且看看吧。”
人群中,夹杂着感叹之声。
朱允炆见此,便看向掌柜,道:“以陈充新,往小处说,只是你们昧了良心,往大处说,可是扰乱商业风气,欺民诈财。你既然不承认,那就找一些经验丰富之人来辨识一二,不就清楚?”
掌柜暗暗咬牙,今天还真的是忘记看黄历了,这一开市怎么就遇到这档子事,这个家伙如此面生,口音里丝毫不见吴侬软语,想必是外地来的,既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若是你错了,要给我们道歉,还要赔偿一千两!”
掌柜咬牙喊道。
“一千两?”
围观之人不由惊呼。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足够买几千石粮食了,寻常之家有这笔钱,完全可以逍遥自在三辈子了。
如此豪赌,在这苏州城可不多见。
朱允炆淡然地看着掌柜,道:“没问题,若你错了,这家粮铺我要了。”
“你!”
掌柜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还想染指自己的店铺。
不过,自己没道理会输!
“好!”
掌柜直接答应下来,道:“就由你来选人分辨新米还是陈米,莫要说我欺负你!”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一眼周百通,道:“你不是本地通吗?去找三五个米粮老人来,让他们过来辨一辨。”
周百通脸色有些难看,喉结抖动了几次,看向掌柜,还想说话,却不料薛夏一把将周百通推至门口,道:“让你去找,就快去找!”
“好……”
周百通无奈,只好钻出人群,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两个伙计给拦住了去路。
“接着!”
一个小小的钱袋便丢了过来。
周百通连忙接住,掂量了下,面露喜色,道:“这是?”
其中一个伙计说道:“这些钱是给你的,无论你请谁来,都要带一句话给他们。”
“什么话?”
周百通握着钱袋。
“告诉他们,他们要来的地方是胡氏粮行,是胡氏!”
伙计说完,便不再拦着,自顾离开。
周百通脸上挣扎了下,看着手中的钱袋,这里面至少有二十两银子,不过是传句话而已!
收起银子,周百通就走向沈家粮行,然后又从沈家粮行走出,前往孙家……不多时,就找来五位粮行的行家里手,进入胡氏粮行。
杨春是沈家的掌柜,主管沈家在苏州的布行与破楚门外的粮行,平日里自然少不了与其他粮行打交道。
不管暗地里是不是问候过彼此父母,但明面上都是和气生财,你挖你家的井水,我抽上塘河的河水。
可见了鬼,今日胡家的井水竟出问题了,还让自己过去去看看,到底井水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
胡氏啊,不好惹!
人家背后站着的可是苏州通判,惹急了,大笔一挥,把自己给判了,那就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