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先是有贾家坟头挖出女子尸体，又有江州刺史于花坊天仙院里逮捕了失心疯的贾三郎，一时间小小的江平县好不热闹。县府衙的门口围满了来凑热闹的老百姓。
“贾东云清醒了没有？”赵惊鸿正坐在后堂休息，似乎对此一点也不着急。
“差不多了。行散之后似乎有些脱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白一风因为昨晚的事情还没完全缓过劲儿，脖子上有明显的瘀痕，说话声音也有些沙哑，显然是被贾东云弄伤了嗓子。
“我瞧着昨夜唐安的脖子比你细多了，今一早就关在停尸房里整理十几具尸体的验尸记录，你这怎么还不如那个小不点。”赵惊鸿瞧着白一风，脸上满是嫌弃。
“大概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白一风倒是丝毫没有脸红气喘，似乎早就习惯了赵惊鸿这样的讽刺，“不过五石散真有这样的功效，让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得如此力大无穷，凶狠残忍？”
“根据历史典籍记载，五石散原本是两晋时期一些门阀贵胄用来取悦自身、逃避现实所用，服食之后全身经络顺畅，让人感到周身潮热，飘飘**。不过五石散容易上瘾，而且一旦食用过多会使人失去理智，甚至癫狂。所以贾东云吸食五石散后变成这样，也是符合常理的。”赵惊鸿回答道。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白一风问道。
“凶徒已经缉拿归案，贾东云是逃脱不掉了。不过关于五石散的来源，就看他会不会老实交代了。贡品绸缎和禁品五石散都出现在这个边陲县城，你觉得是巧合吗？”赵惊鸿合上了手里的卷宗，一脸阴沉。
“万一贾东云不说呢？”
“那么整个贾家，我都给端了。”赵惊鸿眉头一皱，话语里透着雷霆万钧之势。
这另一边，唐安正整理着手里十三具尸体的记录，昨日唐安与赵惊鸿两人对金凤的尸体进行了检查，虽然贾东云已经被抓捕归案了，但是验尸记录还是得有。唐安一边验尸，心里的火气忍不住就蹭蹭的起来了。
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无法找到明显的伤痕，可是一般的尸身上都有明显的泪痕或是掐痕，还有不少**、针刺之类的伤口。唐安昨夜也亲眼目睹了发狂的贾东云，并且发现了房间里的那些工具，他嘴里一边咒骂着贾东云这个禽兽，一边还得控制自己的脾气详细记录。
直到晌午，唐安才将所有的验尸都完成了。他收拾好了东西，急匆匆地拿着一叠验尸记录跑到赵惊鸿那里，迫不及待地将这些东西给赵惊鸿。
“如此一来，贾东云在劫难逃了。”赵惊鸿看着手里的记录，开口道
。
“赵少卿稍候。”唐安忽然伸手按住了赵惊鸿的手腕。
“怎么？还有什么没说的？”赵惊鸿问道。
“赵少卿可还记得杜鹃姑娘的白骨记录？小的曾说，白骨之上留下伤痕，只怕生前所受的伤害更大。可小的对这些天仙院的姑娘进行验尸却发现，虽然伤痕累累，却并没有杜鹃姑娘那样，深入白骨之中。”唐安道。
“继续说。”
“而且数年之前，贾东云不过十余岁，如何能够出入天仙院这样的风月场所，即便是五石散，气力也绝不可能将一成年女子折磨成这般模样。”唐安道，“所以小的怀疑，杜鹃姑娘之死，并非贾东云之过。”
“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赵惊鸿带着些许笑意，似乎很有兴趣。
“这小的就无从得知了，该是赵少卿好好调查一番。”唐安说到这里却不再多做推论，拍拍手提起了自己的木箱子道，“小的已经验完了尸，该领了工钱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赵惊鸿没想到唐安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打起了哈哈，又变回了那个油嘴滑舌不顾闲事的地痞，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让罗明清算了唐安的工钱让他回去。
唐安领了工钱，眉开眼笑，前脚刚迈过门槛，忽然停住了，又回过头说道，“赵少卿，花坊青楼这些地方牛鬼蛇神向来众多，见不得光实属正常。可毕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多得是身不由己。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赵少卿海量汪涵，毕竟龙游九霄，蛇鼠入泥。”
赵惊鸿眉头一皱，并不多语，他当然明白唐安这话的意思，可他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唐安这样一个小小的仵作嘴里说出来的。
“另外，赵少卿正气凛然，必然是家风严谨。毕竟俗语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唐安咧嘴一笑，“小的告辞。”
等唐安已经走出县衙大门，看不见人影了之后，赵惊鸿才回过了神，看着白一风问道，“唐安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自然是夸你。”白一风依旧半躺在软榻上摇着折扇，闭目养神，悠闲地回答道。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知道的比你我都多？”赵惊鸿的目光盯着县衙的大门，满脑子全是唐安方才所说的那两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赵惊鸿对身后的罗明道，“派人去贾府，把贾灵甫也带来。”
罗明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立马出去办事了。
“怎么，连年过五十的贾灵甫也要审一审？”白一风问道。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赵惊鸿没理他，自言自语着这么一句话，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唐安，很有趣啊。”
午时三刻，江平县的府衙升堂了。主审的是江州刺史，而赵惊鸿坐
在一边，似乎只是旁听根本没打算插手审案子。
惊堂木一拍，方刺史便高喊一声，“升堂！带犯人贾东云，犯妇秦红！”
随后贾东云和天仙院的老鸨子红姨便被人带上了公堂，两人都被铁镣铐锁着。秦红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满脸的惊恐；而贾东云则是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拖沓，没有一点精神。
这边公堂上开始审理案件，而唐安则买好了脆烧乳鸽和桂花酿一路欢快地走回了义庄。唐安自从那天早上被赵惊鸿带走之后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回义庄了，义庄里只有唐由一人。唐安刚刚走进义庄大门，就看见唐由费力地盖上了一具棺材。
“师父！我回来了！”唐安笑靥如花，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怎么，贾府的案子结束了？”唐由看到他，淡淡地问道。
“您不是说，只准我验尸，不准我查案嘛。我可乖乖听你的话了，验完尸就巴巴地回来了，这会儿方刺史正在审案呢。”唐安似乎颇为得意，把乳鸽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唐由走到一边洗净了手，也坐了下来。
“师父您不知道，这个神都来的官儿就是不一样，脑子好使，心细如尘。”唐安吃的满嘴油腻，口齿不清地说道，“这贾府，可算是完了。”
“是吗？”唐由面色如常，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却丝毫没有喜悦的表情，放下酒杯之后唐由看着远处的天，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黎明前的黑暗啊。”
白骨尸一案终于结束，贾东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那些死于非命的天仙院姑娘都是在他吸食五石散后发狂弄死的。之后为了掩盖罪行，他买通了老鸨子红姨，将这些被他杀害的女子埋尸在贾家买下的山野荒地。不过贾东云闭口不提五石散究竟从何而来。
另外，贾灵甫在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犯下了杀人的滔天大罪之后，才刚刚被带到衙门里就已经昏厥了过去，没有多久便交代了当年失手杀害杜鹃一事。正如赵惊鸿猜测，贾东云在多年之前无意之间发现，贾灵甫会将府里的婢女抓到自己的密室之中，而他的密室里都是铁钉、镣铐、皮鞭等物件。他会将婢女绑在墙上，然后凌辱，以此获得快感。
府里伺候贾灵甫的婢女都知晓此事，但是都不敢报官。因为婢女是奴籍，被主人家责骂**很是正常，大户人家的婢女即便是被打死，官府也管不了，不过就是黄土一抔，埋了了事。所以即便是贾灵甫错手杀死了杜鹃，官府也不会把他定罪。
但贾东云就不一样了，虽然**也属于奴籍，却隶属于官府，所以贾东云杀害了十几名女子已经是滔天大罪
，定然是会被判死刑的。而秦红因为隐瞒真相及埋尸之举，被下狱关押，等候判决。
唐安当然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始作俑者相安无事，而被影响的人却要背负更多。原本贾东云被江平县的人认为是贾府唯一有前途的人，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连贾灵甫也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却没有想到，偏偏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最为君子的小儿子，成了杀人的凶徒。
这会儿唐安正躺在院子里乘凉，眯着眼好不快活。偏生这时候义庄的大门被推开了，赵惊鸿出现在了唐安的面前。
“哟，什么风把赵少卿给吹来了？”唐安一睁眼就看见了赵惊鸿一如既往的阴沉脸，急忙爬了起来问道。
“贾东云已经由方刺史带走，移交州府，就等大理寺定案了。县令刘通也被革职查办，贾家被彻底搜查，没有找到五石散，不过发现了好些阴阳账本。”赵惊鸿说道。
“赵少卿断案如神，实在是江平县百姓之福。”唐安溜须拍马，奉承道。
“你就不好奇，本官找你是为了何事？”赵惊鸿略微皱眉问道。
“莫不是赵少卿想要请小的好好吃一顿？”唐安咧嘴一笑，“小的何德何能，不过赵少卿如此美意，自然却之不恭。”
“你倒是能混。”赵惊鸿笑道，“吃是不会少你的，不过没那么容易。”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赵少卿还要小的做什么？”唐安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凶徒虽然已经落网，不过还有一些事情并未查明。第一，五石散从何而来？第二，阴阳账本里牵扯的人员过多，许多都是神都的官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刺史搜查贾府的时候，打理生意的贾东平失踪了。”
“赵少卿的意思是，贾府的生意有问题？”唐安眉头一跳问道。
“是。这也是我与白一风到这里来的原因。”赵惊鸿回答道。
“哎呀，那赵少卿可要尽快找到贾东平了。你看小的只是一个仵作，也帮不上什么忙。”唐安脸上堆着笑。
“你说的不错。不过这案子既然已经有了蛛丝马迹，我与白一风已经准备起身回神都继续调查了。”赵惊鸿说道，“而你在这案子上出了不少力，本官自然会在奏折上好好夸奖你一番。”
唐安心头一惊，听着这话莫名的有些心虚，“小的何德何能怎么敢……”
“多少人求不得我赵惊鸿一句褒奖，正是因此，本官要你随我一同回神都，继续调查。”赵惊鸿总算表明了意图，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
唐安嘴角一抽，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这话要是让师父听见了还得了？他师父向来是闲事不管
，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连他现在仵作这个差事都时常被师父耳提面命，告诫他不准过多参与查案。要是让他跟着赵惊鸿回神都，师父非得跳起来不可。
“你师父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同意了，无须担心。”赵惊鸿似乎看出了唐安的心思，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你也没说错，白骨案你功不可没，本官已经在飘香院定下厢房，有你最喜欢的脆烧乳鸽和桂花酿。”
“听赵少卿的意思，根本容不得小的推辞。”唐安皱着一张脸，面如苦瓜。
“我赵惊鸿要做的事，还没有人能违背。”赵惊鸿脸上颇为得意，一把拎起唐安的衣领子，“赶紧的，等会儿你的乳鸽凉了，可别说不好吃。”
唐安只好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跟着赵惊鸿出门了，毕竟不能和自己的五脏庙过不去。
等两人到了飘香院之后，白一风已经在厢房里等着了，一桌的美酒佳肴，香气扑鼻。唐安两眼放着精光，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桌边，俯下身用力嗅了嗅。
“啧啧啧，赵少卿大手笔啊，脆烧乳鸽和桂花酿不说，金鸡淬酒、玛瑙红樱、七色珍珠丸……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唐安咋舌。
“原本还想叫歌姬唱个小曲助兴，不过上次碰到的那个叫做巧儿的歌姬似乎已经不在了。”白一风收起了折扇，开口道。
“是嘛。”唐安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没事没事，可能她去别的地儿唱曲儿了。”
“瞧你那两眼放光的样，好像饥荒的灾民似的。”赵惊鸿嫌弃道，坐在了白一风的身边，“真要是饿了，还不赶紧上桌吃饭。”
“这……好像僭越了。”唐安看着眼前的两尊大佛，有些尴尬。
“让你坐就坐，说不定过一会儿赵少卿就让你看着他吃了。”白一风笑着说道。
“那小的却之不恭了。”唐安立马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拿起碗筷。
白一风瞧他的那副猴子样，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吃起饭来。
唐安吃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方才赵少卿说，贾东平不见了，那贾府岂不是要变成一盘散沙？”
“贾灵甫病重，卧床不起，大儿子不见踪迹，小儿子收押，自然是把庶出的贾东升给叫了回来主持大局。”赵惊鸿回答道。
“贾东升常年在外，不过为人踏实本分，重创之下的贾府，的确需要这样的当家人。”唐安点点头，继续吃着。
“你在江平县仵作的事情我已经命人接手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回神都，晚上好好和你师父道别吧。”赵惊鸿喝了一口酒说道。
唐安手里的筷子一顿，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