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安背着他的箱子就往衙门那里赶去。
一大清早的,衙门里却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唐安瞧着这乌压压的一堆人倒是新鲜了,连忙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这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多人都围着这县衙呢?”唐安一边伸长了脖子,一边问道。
“哎哟,小阎王来啦。”身边糕点铺的阿金看到唐安说道,“这不是听说江州刺史方刺史来了我们这小地方,大家都来凑热闹嘛。”
“江州刺史?”唐安一愣。
“是啊,听说是这长安大理寺少卿赵惊鸿赵少卿来了咱们这儿,碰上了这白骨案,连夜修书通知江州刺史来这儿办案,还把刘县令停职了呢。”
唐安眼珠子转了转,刘通平时的作风确实并不好,游手好闲,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管理江平县这个小地方其实也绰绰有余,要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平时那副做派又被赵惊鸿给看见了,也落不到停职候审的地步。
想到这儿,唐安脑子里满是赵惊鸿那副整日皱着眉,冷着一张脸,脑门上似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的样子,着实有些让人讨厌。不过赵惊鸿的名头在天朝也算得上顶大的,年纪轻轻就官拜大理寺少卿,甚至还得了“青天”的名号,足见他绝不是靠爹吃养的人,也算得上是有几分能耐。
“既然如此,那我先行一步,免得被这赵少卿给停了口粮钱。”唐安笑着和阿金说道,便
钻进了人群。
而赵惊鸿一早便派了人等着,一见着唐安,便领他去了停尸房。所以这厢唐安刚踏进停尸房,就见赵惊鸿穿着一身玄色暗红官袍,负手站在白骨尸体边,而他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州刺史方玉岭。奇怪的是,除了这两人,那个白衣公子也在,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坐在一边看着尸体。
唐安一踏进停尸房,三人的目光立马就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身子一僵。
“这位便是江平县有名的仵作,唐安,相信二位官爷已经见过了。”先开口的是方刺史。
“有所耳闻。”白一风浅笑着点点头。
倒是赵惊鸿,依旧是黑着一副脸,看到唐安也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过来验尸。唐安自然看得出来,这屋子里的人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立马上前,安放下自己的工具箱之后,边撸起了袖子。
“各位官爷,小的这就开始验尸了。”唐安说了一句,然后拿出一份纸笔墨,交到了身后传话的随从手里,“烦请这位爷代劳,将小的验尸中所说的话都记录下来。”
那随从也是一愣,看着赵惊鸿。
唐安见他似乎似有疑惑,立马开口解释道,“仵作验尸,平日里都是主簿记录在册,今日我瞧刘县令和王主簿都不在,这活计让各位官爷做又似有不妥,这才请这位爷代劳的。”
没想到这会儿开口的便是白一风了,“罗明并不识字,还是由
我代劳吧。”
唐安也是微微一愣,只见他身后的随从罗明脸色微微一红,便把纸笔墨都递交到了一边的白一风手里。
“唐仵作尽可放心,我必然不会遗漏一字一句的。”白一风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唐安看着心头一跳,立马低下头去,迅速打开自己的木箱,准备开始验尸。
验尸并非一件简单事,开始验尸前有许多工作要做。
唐安先是从木箱子的布袋里拿出一些苍术和皂角,用火折子点燃了,放在一个小瓷碗之中,又将瓷碗放在尸体的四个角上。接着合手而立,嘴里喃喃自语。
停止自语,唐安洗净了手,翻开了盖在白骨上的草席。白骨尸不比平时的那些尸身,一般的尸身在送进县衙时,至少还保留着皮肉,那么生前受到的伤害、接触过什么人,多多少少都能够验出来一些。然而眼前的白骨尸,已经只剩下一副白骨,且因为年份久远,很多事情无从考究,除非是深至骨头的伤,否则根本验不出这具白骨生前受过什么伤,经历过什么。
唐安首先观察了整具白骨,然后开口说道,“此人生前高约四尺六寸,从盆骨大小判断,应该是个女子;观其腿骨间的缝隙,年龄应当在二八。”
唐安一边说,白一风一边在旁迅速地记录着。
随后唐安捧起头骨,左右翻看,然后放下,撒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在头骨上,随后又用毛刷清扫。在头骨后,明显有一处细微的
裂缝,朱砂粉落入其中,没有掉落。
“头骨左后方有一处裂痕,应该是生前被人用钝器击打造成的,无法判断是否因此造成其死亡。”唐安说完,放下头骨。
接着唐安指着尸骨的喉骨与脊椎骨又说道,“尸骨的喉骨段发黑,但是只到喉部,所以应该是死后被人灌毒,并非因为中毒而死。”
然后唐安又一一拿起尸骨的手臂骨与腿骨,撒上朱砂粉,看有没有深至骨头的伤痕,然而却没有发现。
他随后又看着尸骨的手指骨,左右摆弄着继续道,“此人生前应该做了不少粗重活,手指指骨骨节比常人要大上许多,并且有一处骨头与其他的不同,应该是生前曾经断过骨,但并没有接过骨与用过药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慢慢愈合的,所以此处凸起明显,有些变形。”
唐安放下最后一块骨头,然后抬头看着赵惊鸿。
“赵少卿,小的已经验完了。”
“这就结束了?”赵惊鸿皱眉,从唐安所说的内容里,根本无法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尸身已经成了白骨,加上尸骨也曾经被搬运过,衣服全都腐化了,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遗留下来,我只能知道这么多了。”唐安平静地回答道。
“那么在唐仵作的验尸经验里,这具尸骨的主人,是怎么死的?”赵惊鸿问道。
“不好说。”唐安思考道,“头骨处有裂伤,可以认定这具尸骨的主人生前遭受过很重的击打,这种能够让
头骨产生裂缝的击打确实可能致命。但是不能排除她生前受到别的脏器伤害,比如说被刀刺伤脖子,又或者被刺伤其他部位,因为没有及时就医而亡。她也有可能是被勒死,或者溺毙的,这样的死法没法从骨头上验证。但是她死后被人灌毒,有人曾经意图伪装其死亡方式。我个人偏向于她死时没有明显外伤,不过也可能是头上的伤令其死亡,但因有头发掩盖,常人不易察觉,遂死后对其灌毒,以掩盖其真正死因。”
赵惊鸿听着唐安的话,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看着唐安。多年来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若是想从尸骨里追究到死因的确是不太可能,然而唐安能有这样一番解说,且的确与他所想的无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着痞里痞气的仵作,的确有些能耐。
“那你觉得,这副尸骨的主人应当是什么人,做什么行当,又为何被人杀死呢?”赵惊鸿又问道。
“这就不是小的职责所在了。”唐安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一边说道,“我只负责调查死因,至于如何给她**冤屈,那便是赵少卿与方刺史的事儿了。”
说完,唐安背上自己的木箱,走到了白一风的面前,拿过他手里的记录,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赵惊鸿看着唐安离开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地转着他说的那些话。
“这个唐安,有点意思。”赵惊鸿勾了勾嘴角,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