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
皇宫。
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恒元帝扔了笔,仰靠龙椅上,头晕眼花。
皇帝不好当,早朝听大臣一顿汇报,下朝之后又马不停蹄来御书房批奏折。批了一上午,看字看的眼睛窜花。
脑袋疼。
他闭眼歇会儿,捏捏眉心,“杜明。”
“老奴在。”
“姜榆今日该启程去黄州了吧?”
“回陛下,正是。”
“批折子批累了,随朕出去看看,当去给她送个行。”
“老奴遵旨。”
“哦对,御林军调给她的人跟着走了吗?”
杜明一愣,“老奴今儿没听说御林军那边有人出去啊。”
“没出去,什么意思?”恒元帝睁眼,“朕调给姜榆的二百御林军呢?”
“应该是还未出发,若是已经走了,陛下不会不知道消息的。”
御林军规矩,若有兵出营调动,无论人数多少,无论去做什么,负责统领会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
恒元帝想了想,起身,“更衣,出宫。”
人走没走,去老四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渊王府。
林管家扶着人坐下。
萧君澈昨日看书看的晚了,半夜又咳了好一阵子,近乎天亮才睡下。此刻刚醒不久,去浴池沐浴更衣完出来,脸色发白,有些恹恹欲睡。
林管家端着饭食和汤药过来,稍微晾凉了些,递给他,笑着道,“姑娘临走时特意告诉我这鸡丝粥的做法,说王爷胃口不好的时候就爱吃这个,咳嗽的厉害了就做冰糖雪梨。这不,今儿孙师傅就试着按照姑娘说的做了一碗,王爷尝尝看。”
萧君澈接过,喝了一口就没再吃。
不是她做的。
味道不一样。
“姑娘还说,每次王爷喝药的时候都要备着些这样的糖果,还留下如何做的法子。我在府里照顾王爷这么多年,总也想不起来给您准备些去嘴里苦味的果点蜜饯。想着王爷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怎还会怕喝药苦?倒忘了,其实不管多大,您也还是个孩子。长年累月的这么喝药,哪有人能受得住?要么说还得是姑娘,多心细,一直想着王爷呢。”
林管家是所有下人中最先入府的,比孙师傅他们还要早个两三年。身为渊王府管家,将府上大小事情,事无巨细,处理的妥帖恰当,心细如他,怎会不知道这一点?
从小看着萧君澈长大,贴身伺候,怎会不知他的喜好?
不准备,是因为王爷不爱吃甜食,从小就不吃。
直到姜榆来找,林管家才知道,原来不是不喜,只是要分给糖吃的人是谁。
萧君澈看向药碗旁的一小碟红色糖果。
圆圆的,很小一颗,上面沾着一层白色粉末。初到口中很酸,含一会儿酸就会慢慢变甜。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回荡,把药汁的苦涩味冲的一干二净。
这东西以前吃过。
刺猬给的,吃完药趁他不注意塞到他嘴里,说药苦,吃这个不苦。
确实不苦,也给他酸的不行。
萧君澈笑了笑,拿起一颗放到嘴里。
哪是想着他,想着被他扣掉的钱才是。
酸味在口中蔓延,没睡好的男人此时心情不错,“她今日何时来的?”
“不是今日,都好几天前了。”
“好几天前?”萧君澈皱眉,片刻思索,道,“程泰!”
“属下在。”
“去查御林军近几日有无兵将调动出营。”
“是。”
“不用查了,御林军的人没走。”恒元帝从外面进来,径直坐在萧君澈身侧,“姜榆不在这儿?”
林管家道,“姑娘已多日未来府上。”
恒元帝看萧君澈,“她这是何意,自己先走了?”
男人面如沉铸。
张常海为人狡诈,善于心计,能让百姓在受他压迫同时又对他臣服,绝非等闲之辈。黄州还有二十万守军,他若是下令对姜榆格杀勿论,那她便绝无胜算的可能。
调二百御林军给她,一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二是起到警示作用,让张常海不敢轻易动手。
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孤身前往黄州!
生气归生气,萧君澈隐约能猜到姜榆的意图,缓缓道,“她应是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恒元帝想想,觉得也是。
姜榆是个有主意的,从开始到现在办的这些个案子,哪个是中规中矩来的?
不过她要真是另有安排,势必会先见过调给她的二百御林军的领头将军。可御林军大营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入和外出,她是怎么进去的?
自己找到的?
御林军大营的位置极其隐蔽,一般人都不知道。姜榆就那么轻而易举找到了,还进去了?
恒元帝突然有点扎心。
萧君澈没说话,对程泰使了个眼色。
程泰领会,行礼告辞。
恒元帝本来是怕姜榆和残阳俩人不带御林军,单枪匹马地去黄州会有危险,所有才这么急着到渊王府来。现在看,他这弟弟肯定会想办法暗中派人保护姜榆,也就不再操心。看桌上碟子里的糖果长得好看,拿起一颗扔嘴里。
下一瞬。
“呸呸!”
恒元帝转头吐掉,连喝两杯茶漱口,“这什么东西这么酸?”
萧君澈默默把装糖果的碟子拿到自己面前,撇了他一眼,“酸也没让你吃。”
恒元帝:“……”
得,他可知道这东西哪儿来的了。
——
黄州二十里外的茶摊。
最近生意不好做,城里乱事一遭接着一遭,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害怕被妖邪缠身,出门的人越来越少。
没人买就没钱赚,长此下去怕是要喝西北风。
有些小商贩就想了个主意,溜出黄州,到四处必经的官道上支个摊子,卖些茶水,酒肉,饭食什么的,多多少少能挣些补贴家用。
“哎,你们听说了嘛,黄州城里又死人了!”
“是吗?”
“据说是一个矿工不信邪,偷偷摸摸跑上矿山想挖些值宝石出去卖钱。谁成想又跟之前那些人一样,第二天就发现人没气儿了。拉去衙门验尸,里里外外没发现一点毛病,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就在睡梦里没了。”
“这黄州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是死人。打出事之后,前前后后都死了多少个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肯定是挖山采矿惹怒山神,山神降下惩罚,遭报应了!”
“行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诅咒,分明就是乱传胡说!”
“哎,这话可不能乱讲,要是让山神听见了可就罪过了。鬼神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远处传来马蹄声。
几个说话的男人转头看。
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由远及近。马儿走的慢,似乎并不着急,在茶摊前停住。红色身影利落翻身下马,将它拴在一旁的树上。
这人真是喜爱红色,一声大红骑装包裹着挺直纤细的身躯,红腰带系在腰间,两臂带着红色护腕,长发用红绳束起,脚上穿着红靴。全身都是夺目耀眼的大红,却丝毫不显突兀,更衬得这人肤色白皙透亮,反倒给之以美感。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抹身影转过头,视线对上看着出神的几人,笑了下。
琥珀般透亮的眼,着点点水雾,携缕缕阳光,轻轻眨了眨。
唇角扬起,笑颜如花。
几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从嘴里哗哗往外冒。
这小公子,也忒俊了。
俊的让他们这些男的呼吸都心动了。
俊俏的小公子径直走到茶摊最边上的那张桌子,坐下。
茶摊老板看了眼,低头笑笑。
那张桌上坐着的两个公子也是相貌不凡呢,原来都是认识的。
姜榆本是在低头喝茶,顺带听那几个男的说话。感觉有人坐下,皱眉,刚要张嘴说这里已经有人了,忽然觉得不对。
铃铛声……
抬眸,对面琥珀色大眼忽闪忽闪:“好久不见!”
“咳——”
一口茶呛嗓子里。
残阳忙给她顺背。
“你怎么在这儿?”
呼延卓尔笑,“来找你玩呗。”
“玩?这是能玩的地方吗!你堂堂……”姜榆看了眼后边的几个男人,降低声音,“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交代什么呀,你在这我能出什么事。”呼延卓尔两手托腮,“放心,我不是来给你惹麻烦的。”
“那你来干什么?”
“就是觉得那边没什么意思,想出来转转。”
“不都提亲了吗还没意思?”
“提亲?”呼延卓尔愣了下,“谁提亲?”
姜榆倒茶,“你啊。你和你哥哥那天带了一大堆东西去府上,我都看见了。”
“啊,那不是提亲,是我哥带我去道歉的。把人家府上弄成那样,我哥回去狠狠骂了我一顿,说什么都要亲自带我去赔礼道歉。我们西……”呼延卓尔顿了顿,“我们夕家最讲礼仪了,不能坏了家族名声。”
“哦。”
原来不是提亲。
那萧无耻不就不娶媳妇了?
也就是说……她还得继续受萧无耻的各种折腾和惨无人道的压迫!
天!
姜榆头疼。
“而且,自打上次你骂我一顿之后,我回去也好好想了一下,我果然不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你看,他除了身份高贵点,钱多点,读的书多点,个子高点,皮肤白点,身材好点,长的好看点,啊不是,很多点等等优点以外,他有什么好的?总生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会武功不会打架,遇到坏人还得我保护他,哪像我们家族的勇士,上阵杀敌,以一当百。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娶回家也没什么用,所以我还是不喜欢了。”
姜榆:“……”
残阳:“……”
真是找得一手好理由。
“这跟你跑到这儿来有关系?”
“我只认识你一个朋友,你不在,那么大的地方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我问了南……南先生你去了哪里,就偷偷跑出来找你了。你看在我都走了这么远路的份上,就别赶我回去了。我会做的事可多了,最起码,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姜榆:“谢谢啊,我真不用你保护。”
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呼延卓尔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我保证,我绝对不给你惹事,听你的话,你就让我留下吧。”
说着,大眼睛又忽闪忽闪的,可怜兮兮看着她。
姜榆:“……”
败就败在受不了人撒娇这一点上。
“行吧,但说好,得听话,不然我一定送你回去。”
“没问题。那,要不要我这个新上任的侍卫给公子送上个小礼物?”呼延卓尔笑着,眼珠朝身后几个男人的方向动了下。
姜榆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不急,先留着。”
“留着?”
一看就不是好人,留着干啥?
“很快会再见的。”姜榆留下茶钱,“走吧,该出发了。”
二人跟着起身。
呼延卓尔扫了眼那几人,无声冷嗤。
下次再收拾你们!
而在他们走后不久,原本闲聊的几个男人也留了茶钱,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