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是小孩子心性,听李克定问起画中人,小脸儿上透着骄傲,“我当然见过了。这画中之人,就是二小姐,你不知道吧。”
“二小姐?”李克定纳闷不已,画中人明明是柳之思,怎么成了二小姐,又是哪个二小姐?他问虎子:“你说的二小姐,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虎子年纪还小,有点认生,但他口齿清晰,回答却很麻利:“二小姐名叫唐淑,是天津唐家的二小姐。”
唐淑?李克定惊讶不已。因为李克定的姨母,闺中姓名,便是唐淑。母亲常讲,十六年前,姨母突然失踪,任他们如何寻觅,却从此再无消息。
李克定暗自琢磨:‘虎子竟然认识我姨母?母亲寻找姨母多年,都不能有个结果,而虎子却能说出姨母的姓名来,或者他于近期见过姨母,如果能通过虎子探得姨母下落,一家人团聚,母亲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事关姨母唐淑,李克定不敢有丝毫马虎,他急忙问道:“虎子,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二小姐,在哪里见到她的?”
虎子奶声奶气的回答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我只记得二小姐抚琴的样子,还记得我最后和她失散,地点是在一条大路上。她坐的车,因为马惊了,跑得很快,无法追赶,我就被一个人用刀砍死了。”
“你被砍死了?”李克定被他的话逗笑了,这小孩子讲话,果然不着边际,有些骇人听闻。
老何瞧出了李克定的疑虑,对虎子说道:“虎子,不许再胡言乱语。”他批评虎子一句,又向李克定道歉,“对不起,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经常瞎讲话,少爷您千万不要见怪。”
“爷爷,我没胡说,我讲的都是真的。”虎子天真而严肃的强调着。
李克定心念电转,虎子如此表现,不会另有隐情吧。难道赵黑路在作怪,是他控制了虎子,故意让虎子胡说八道,来迷惑于我?还是虎子乃其他人转世,他前世的记忆,尚残存一些呢?
李克定想到这里,仔细观察虎子的画,从虎子作画的水平上,他更加确信,虎子定是他人灵魂转世。原因在于,虎子不过五六岁年纪,他作画的本事,却能达到克静十岁时的水平。克静之于作画,乃百年不遇的天才,虎子不可能具备超越克静的天赋,除非他的作画能力来源于前世。
“虎子,你告诉我,你画画的本事,全是赵白路教的吗?”
“当然不是了。”虎子忽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赵白路教给我的那些,仅限于如何使用西洋的彩,除此之外的能耐,我本来就会。”
虎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何谈本来就会,除非从娘胎里就学习画画,但这是不可能的。尤其很小的孩子,连笔都拿不稳,又何谈本来就会呢?
李克定赶紧问道:“你刚才讲,你本来就会?到底是怎么会的?”
虎子能辨别出李克定的表情,感觉出李克定很是心急,故而丝毫也不隐瞒,说道:“我从小就在唐家,接受师傅教习,对于画画,我们一群人中,我是画的最好。”
他说从小在唐家,李克定知道,如果真是这样,虎子的话,只需跟舅舅或母亲加以确认,就能够知道真假。为了能够追查,李克定问虎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虎子回答说:“我现在名叫虎子,以前的名字叫‘绿珠’,是天津唐家的丫鬟。”
李克定为了验证虎子的话,又问他:“你说自小生活在唐家,那你告诉我,唐家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虎子答道:“大小姐名叫唐贞,她的丫鬟名叫‘青珠’,青珠和我是好姐妹。”
李克定不敢再问下去了,因为怕老何看出蹊跷。他故意装作逗虎子玩,从怀中摸出一块大洋,递给虎子说:“这个给你买糖果,出去玩吧。”
虎子高兴地接过,老何却夺了过去,推虎子出去玩,一边对李克定说:“谢李少爷的赏。您千万不要见怪,小孩子家家,没见过世面,不会讲话。”
李克定敷衍老何:“没什么的,小孩子嘛,能逗人开心,挺可爱的。”
陆宛知道李克定的母亲名叫唐贞,这小孩子能够知晓,倒是奇怪,只是碍着李克定在场,她不想多讲话,便一直沉默。
李克定将小男孩的画,悄悄藏起,对老何说:“真是打扰了。”
事情问完,因怕耽误风阅水和陆宛,便告辞而出。
风阅水叫上陆宛,本想和李克定一起回去,陆宛却不愿和李克定同行。
她生出了一种感觉,李克定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以前陆宛每每想起李克定,总有一份希望,可今天,就在刚才,李克定转身出去的瞬间,她忽的感到了一种解脱。
这种解脱,是一种不再抱有希望的解脱。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陆宛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提议道:“阅水,咱们去村东边,看看‘盐池’吧。
风阅水自是愿意,忙说道:“好,咱们这就走。”
时间不大,二人来在村东,见一片湖水,接天连地,碧波茫茫。偶有飞鸟掠过,或上击长空,或下抄水波,真是妙趣横生。
风阅水赞道:“真是一片好水。”
“好水吗?”陆宛笑道,“都是盐碱,还是好水了?”
“当时是了。”风阅水手指盐池,忽然吟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难道不是好水吗?”
陆宛说道:“你讲的倒有诗情画意,可惜呀,盐荒村的人,吃饭都成问题,未必会象你这样。”她直到今日,终于将目光透出了深宅大院,亲眼目睹到贫穷的华夏,也理解了民间疾苦。
“陆宛,你讲得很好。”风阅水看向陆宛,又说道,“但你想想,若没有这一方水,就不能晒盐,没有盐卖的话,盐荒村的人,生活就会更加艰难。所以你看,这水当然是好水了。”
“算你讲的有理。”陆宛被风阅水看得再次低下头去。
她的心里,忽觉充入了温馨,那是以前只有李克定才能给她的感觉。
二人在湖边流连一番,才开始返回,陆宛对风阅水说:“阅水,你的学校尽快开办吧,让那些穷孩子也能读上书。”
“听你这口气,是想领导我,和我一起做吗?”风阅水殷切邀请着陆宛。
“嗯,我想也不是不可以。”陆宛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风阅水大喜,只要他再做出些努力,让陆宛能够答应,便意味着他和陆宛将在事业的路上携手,那么离人生路上的携手自然也不会远。但风阅水是个君子人,他必须先把丑话讲到前面,虽然他也希望陆宛能尽快地接受他,但有些事情,他不能隐瞒,于是平静的说道:“陆宛,办学可能会很辛苦,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可不能心血来潮,只做个一时兴起。”
“谁说我只能一时兴起,难道我就怕艰难了?”陆宛骨子里的骄傲,令她倔强地说道,“前路艰难,我明白的,但不艰难,是个人都能做的话,又何必你来办?又何必我来办?”
“讲得好!”风阅水拍手赞道,“如不艰难,何须你我!我回去便着手此事,明年夏天,这第一所学校,正式开学。”
“你可要说话算话。”陆宛将他的军说,“如果做不到的话,你怎么办?”
风阅水已经下定了决心,状若发誓的说:“倘若做不到,我任你惩罚。”
“我罚你干嘛。”陆宛笑着说,她已经在替风阅水考虑了,便劝道,“阅水,你可不要大意。我觉得办学可没那么容易,你身无分文,一切从头开始。既要寻找校址,置办教学用具,还要编辑教材、聘任老师、招收学生。这么多事情,只用一年就要开学,估计时间太紧张。我倒觉得,只要你尽了全力,不论一年内开不开学,都是做到了。”
陆宛的话,既是对风阅水的鼓励,也含有对他的理解,让风阅水甚感欣慰。
他说道:“陆宛,谢谢你的理解。你能想的这么周全,着实出乎我的意料,真让我欣慰。”
陆宛冲他莞尔一笑,风阅水也报之一笑。
风阅水大有投其桃李,报之以琼琚的感觉,似电流流过心田,而陆宛也如沐春风,她心中忽然生起那种久违的异样,便含笑低了头。
下午,风阅水陪陆宛到在汇文大学,众人把话剧排练一遍。
台词经过柳之思的修改和润色,更加直白和有力,容易让听众接受,也容易让听众产生共情,产生共鸣。
对需要渲染氛围,烘托人物情感的剧情,柳之思选择了一些乐曲,由秦宙负责逐段用留声机播放。
如此一来,话剧的效果,自然比纯粹的表演更有感染力。
众人投入度很高,这是演员表演成功的必要条件。
今天的排练虽然算不得完美,但各自收获很大,对寻找不足,衔接流畅,起到了关键作用。
刚刚结束,陈子龙觉得浑身难受,他简单总结两句后,就要让众人散去。
关于在话剧演出之前,要加什么节目,柳之思本想让风阅水给大家介绍一下,但看陈子龙时,似如坐针毡,以为他身体不适,需急于回去,便没有讲出,只提议那个节目由风阅水和陆宛负责,大家都同意了。
李克定一直在等候柳之思,看事情安排完毕,加之他讨厌见到陈子龙,就对大家说,今天先这样吧。
于是一众人各自散去,李克定和柳之思出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