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转过一弯,这脚步声丝毫未远去,他喝一声:“谁?”回头去望,却见行人来往,毫无一人可疑,心中大是奇怪,于是故意往偏僻小巷行去。
走出半里路,湖广煞星已至荒僻无人之处,然而那脚步声依然紧跟不舍,他心里一阵毛躁,猛地停步向后转一看,竟仍然无一人在后。
湖广煞星骂道:“鬼鬼祟祟算甚么好汉?有种和老子出来决一死战!”却听一阵轻轻的笑声响起,一人从顶上大树飘落,笑道:“我可不是来打架的,先生您贵姓?”湖广煞星吓了一跳,他竟连对方上树藏于枝叶中也未曾发觉,定眼瞧时,却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站在跟前,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
湖广煞星冷冷地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方才是你跟踪我?”那英俊少年微微摇头,笑道:“敢问您尊姓大名?”湖广煞星见他否认,心中半信半疑,哼了一声道:“老子姓雷,雷凌,人称湖广煞星,死小鬼报上名来!”那少年笑道:“敝姓秦,名砷,还请老子多多指教!”雷凌听他学着自己说着“老子”二字,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转身便走,那阵轻碎的脚步声却随即跟上。
雷凌想自己转头也未必见得着人,同时也猜想跟在身后的势必就是秦砷,一面走一面道:“小子,你轻功不错。”秦砷果然在他身后回答道:“我一练就有八分样了,很多人说我有习练轻功的资质。”雷凌道:“果然是你,还敢摇头否认跟踪我?”秦砷笑道:“我只是跟着你,不是有目的的跟踪你。”雷凌停步回头道:“你听了我名号居然还没吓跑,到底跟着我干嘛?”秦砷道:“孩子跟着老子走,那不是天经地义吗?”雷凌道:“快滚!我不自称老子就是。”说完转身走得更快了。
只听秦砷的脚步仍然紧紧跟随在后,雷凌愠道:“死小子快滚!不然我就不客气了!”秦砷道:“就算你不自称老子,你还是我老子,所以我只得跟着你。”雷凌道:“怎地?我可没你这鸟儿子!”秦砷笑道:“你做了我娘,可不是我老子吗?”雷凌道:“胡说八道,甚么你娘,老子才不认识。”秦砷笑道:“你不认也罢,方才的一切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选自然选最好的房间睡,我才不同他们窝在一起,你说是罢?”雷凌不禁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是说方才之事?”秦砷笑着点了点头。
雷凌道:“我做了你娘,你在旁边看着?”秦砷笑道:“是啊!那有甚么不能看的?”雷凌道:“你这小鬼莫名其妙,为甚么不阻止我?”秦砷道:“我娘挺开心的啊!她喜欢有人这么对她,我原本的爹又笨又没种,我和我娘才看不上眼。”雷凌心道:“再怎么胡说八道,也没有人说自己老子没种的?”朝他上下打量一番,转身道:“你若要为你爹报仇,可瞒不过我。”
秦砷边继续跟着,边笑答道:“谁要报仇了?我娘向我赞你,要我拜你做义父,你肯不肯?”雷凌道:“你这没血没泪的小鬼我可不敢认。”秦砷道:“我听我娘的话,可不是没血没泪,收我为义子,你才不会吃亏。”雷凌道:“你也未必听我的话。”秦砷笑缓缓道:“父慈子孝,那是天经地义。”雷凌道:“子孝前总要父慈就是了?不如这样,你身上有没有银子?”秦砷笑道:“义父有金子,我带银子做甚?”雷凌道:“那好,等会我们到市镇上,你弄出十两银子,再弄上二匹坐骑,我便考虑考虑。”秦砷笑道:“好!”
于是雷凌在前,秦砷步后,二人不多时到了一个小市镇,正是原本雷凌欲往之地。雷凌道:“我站在此处等你半刻钟,好自为之。”秦砷道:“好!”向前缓步而行。雷凌见他从容,倒也好奇了,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秦砷回头笑道:“
。再见啦!”忽地使出轻功向前奔去。
雷凌于他不禁愈是好奇,也不多认真算时间,却想他势必能完成任务,居然已自开始佩服。过了一刻钟时间,秦砷骑在一匹骏马之上回转,手里牵着另一匹马的马缰。
雷凌道:“二匹都是骏马?怎弄来的?”秦砷笑道:“马惹眼,自然用买的。”雷凌道:“银子呢?可不能拿去买马。”秦砷笑道:“你摸摸你衣囊。”雷凌触手一摸,却摸出十锭形状各异的银子。他又骇又奇,骇的是秦砷把这许多银锭放在他身上他竟丝毫不察,奇的是没料到秦砷不顾麻烦弄来十锭一两银子,而不是一处偷了十两搞定。
雷凌正待发话,秦砷指着他手中的银子嘻嘻笑道:“一锭偷的、一锭拐的、一锭抢的、一锭骗的、一锭讨的、一锭赖的、一锭赌的、一锭借的、一锭捡的、一锭我的。这可不错罢!”雷凌本来听得甚是惊奇,到最后一句时忙打断道:“你的?”秦砷扮个鬼脸,笑道:“出门在外,自然要有点钱,我老实承认骗你,这可信得过我罢!”雷凌道:“好罢!那马的钱又是哪变来的?”秦砷摸出一个箱子,笑道:“你难道都不觉得身子轻盈了些吗?”打开来,里头满是黄澄澄的金子,正是雷凌方才自秦家取得之物。
雷凌走江湖的经验也不算少,竟给秦砷玩弄手掌而不自觉,不禁吓得半身冷汗,秦砷却彷彿这事十分寻常,只笑道:“不收我做你义子,我便不还你,换给你十两银子一匹马,你也不吃亏。”
雷凌想这小子反正跟定了自己,这时拒绝恐怕反要被他捉弄,道:“就随便认认你这小鬼。”秦砷笑道:“那便上马罢!义父,这箱子你拿得重,孩儿帮你拿拿。”雷凌心道:“杀了这小鬼父亲,往后日子有得烦了。”心里一半对他佩服,一小半却动了杀机。
二人并辔而行,秦砷漫不在乎地道:“义父,我们要去哪里啊?”雷凌道:“吃饭罢。”秦砷笑道:“好的很!这么多金子我也嫌重,找个地方花掉也好。”雷凌道:“前面“悦来客栈”是这镇子最大的,就上那儿坐坐,找几个人下酒,你敢不敢?”秦砷笑道:“不好,客店气氛没味的很,我听说宰相府在这附近,我们就去玩玩。”雷凌冷冷道:“你要我再扫荡一户就是了?”秦砷笑道:“让儿子孝敬爹一番好的,这次让我出手罢!”
雷凌不禁对他啧啧称奇,一转念间又道:“不对,你抓了你的杀父仇人却要拿去报官,我可不上你小鬼的当。”秦砷笑道:“义父你身上有没有刀子?”雷凌横了他一眼,从腰间拔出一柄冷光森森的匕首,道:“怎么?”秦砷道:“我要是说一句于你不利的话,你就从我背后捅上一刀……”口里说话,却将手中盛满金子的箱子递过,道:“有人追你就拿金子封住他口,剩下的也够你花半个月了,您老意下如何?不过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罢。”
雷凌半信半疑地接回金箱,道:“你执意认我为父,究竟有何目的?”秦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免得你总爱动歪脑筋杀我。我爷爷是大官,家里少不了金银,早送我这个唯一的小孙子去习武,我看不上那些小弟子的武功,总磨他们门派位最高权最重之人授我几招,学完拍拍屁股走人,再央爷爷让我到别处习武。我对江湖人物如数家珍,湖广煞星姓雷名凌我早知道了,你早该庆幸没骗了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总之呢,我知道湖广煞星武功还过得去,但探听哪里有划算买卖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行家,连我家都找得上来。人生在世,不过为一“利”字,我也不用你教我甚么武功或学问,只消告诉我你有甚么打家劫舍的好计划,凭我的聪明才智,我不出几年便名利双收。”雷凌大异,只觉
。眼前这少年非但胆大妄为,更自负到了极处,偏偏令人难以捉摸,说不定他一旦认真起来,九州四海外号再怎么响当当的老江湖都要折在他的手里。
雷凌自忖对付自负之人,最要紧地便是不能稍露害怕之意,乘他此时仍敬自己为长,故意道:“暂且信你一半,但一切还是看你一会儿的表现而定。”秦砷微微一笑,却不说话。cascoo21格格党
不出半柱香时分,二人已到了当今宰相骆逐的府第之前,雷凌虽劫过不少官家富户,却也从不敢惹到宰相这等大官头上,此时望着眼前比寺庙还高大华丽的宰相府,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满是冷汗的手中紧紧扣着匕首。
秦砷笑着打量这宰相府,知道漆得如酒肉臭朱门般的大门乃是最高等的檀香木所制,心中暗赞:“这家伙倒是识货。”又望上其上宽逾半丈的大匾额,上书:“仁泽被世”,左右两柱擎天,楹联曰:“上承皇恩三代进士弘扬龙心兴社稷;下展相智二湖人民广受骆德守田园”,落笔龙飞凤舞,秦砷只觉好看,也不放在心上。忽见一旁雷凌神情紧绷,秦砷嘲笑道:“戒备是好事,太紧张就不好了,待会我都说你好话,可别乱了我的事。”雷凌出道以来纵横江湖十数年,竟给这十五岁的少年用命令口气对待,但他此时气势都给眼前相府压了下来,秦砷对他说话的口气就一如这相府是他家一般,哪里敢顶出一句话?只得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答应。
秦砷笑了笑,似乎颇为得意,随即举起门环敲了几下。
一名管家装束的人迎了出来,望向浑身血汚、长相凶狠的雷凌时,眼神不免闪过一丝疑问戒备,然见到他身旁的秦砷穿得有头有脸,登时不敢怠慢,道:“这位小少爷,你身旁这个汉子,可是你的仆从么?”秦砷低下头,语带难过地道:“不是,他是我义父,是我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叫秦砷,我爹爹爷爷方才给人杀了,那人几乎灭我满门,我找到义父,想来宰相府讨点公道。”那名管家道:“秦砷?你莫非是二里外秦知事秦府的小公子?”秦砷应道:“是啊。爷爷生前也常来相府拜访,可惜我年纪轻轻,未曾随至。”管家道:“既是如此,秦小公子便请进来坐坐。敢问这位的尊姓大名?”秦砷道:“雷震的雷,凌空的凌。”雷凌心中大震,转头望着秦砷,极力压抑住了全身上下的困惑。
管家的眼色果然也立刻变了,道:“雷凌是江湖上的湖广煞星,其手段之狠,小的也略有所闻,秦小公子如何称此人义父?”又多向雷凌打量了几眼,其人身材面貌特征样样不与江湖传闻相似。
秦砷淡然自若地道:“义父与那恶名昭彰的湖广煞星牵扯不上半点关系,以湖广煞星之贪财贪色,他大有嫌疑为灭我满门之人,我又岂能和他有所交游?我常问义父为何不改名,他却总说应该是他的名气大到令对方改名才是,先生不必多疑。”
管家见雷凌非但没有露出半点自信神采,反而像极给人抓住把柄般尴尬,便问秦砷道:“向未得闻秦小公子有过义父,莫非你也是假冒不成?”秦砷微笑道:“先生取笑了,我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身分?”管家微一沉吟,道:“令祖常道秦小公子生平胸怀大志,最喜好背诵之文乃建安才子曹子建的铜雀台赋,便请少爷背诵几句。”秦砷笑道:“这有何难?”当下便自第一句“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至最末句“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全赋背了一遍。
管家听他滔滔不绝、全无塞滞,心中疑虑登时消了一半,却听秦砷又道:“铜雀台赋一共不过二百五十二字,只怕不足以证明区区在下身分,我秦砷家学渊源,你便有甚么学问,通通背来听听,你说上句我接下句,那便一清二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