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萧挞凛见机更快,长矛突改横挥,在他左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又直挥向他手中铁枪。杨少恒左手吃痛,右手铁枪如何把持得住?登时脱手飞出。
杨少恒失了兵刃,自知不是其对手,拍马便奔,萧挞凛乘胜追击,跟着赶了过去。杨少恒驰了一会,只见满地尽是伤亡弟兄,少数幸存者便遭辽兵大群大群围攻。这些人都是他相识最久的兄弟,眼看如此惨状,心下激愤,拨马回转,喝道:“要死便大家一起死好了!”举了马鞭便向萧挞凛扑去。
萧挞凛见他突然攻来,虽感意外,却毫不在乎,心道:“你用这玩意儿怎打得过我?”
可此际杨少恒却是不顾性命的猛打,一条马鞭左右乱挥,竟也是不易抵挡,稍不留神,脸上竟中了两鞭。
萧挞凛大怒,登时反攻,二人又翻翻滚滚的拆了数十招。
这时宋军已尽遭歼灭,众辽兵纷纷聚集观战,为主将吶喊助威。
杨少恒长力本就不及,加之手掌受伤未曾包扎,此刻失血甚多,渐渐难以支持,突觉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下马来。萧挞凛见状大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缓缓走近,说道:“好小子,把我们算计的这般惨,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长矛疾往他心口刺去。
这时杨少恒意识模糊,连长矛攻来尚且不知,如何能够抵挡?眼见便要命丧当地,忽地一物横空飞来,撞落萧挞凛手中长矛,双双飞出十来丈。
萧挞凛一惊,心道:“甚么东西劲道如此之大?”凑近一看,竟然便是杨少恒的那柄铁枪,他虽素不信鬼神之说,此时也不禁栗栗:“若非铁枪显灵护主,这小小枪头怎能恰巧碰在我长矛杆上?”又听得背后马蹄声急,一人头戴钢盔,手持铁弓,飞马而来,这人英姿飒爽,似是四十来岁。
那人马不停蹄,直奔到杨少恒身旁,跃下马来瞧他伤势。却见他呼吸微弱,忙为他包扎手上伤口,再帮他推宫过血。他行动之间似有一股威严,萧挞凛在一旁看得呆了,竟全没想到上前阻止。杨少恒伤重疲累,半晌才悠悠醒来,张口似欲说话,却又瘫软。
那人见他醒转,想他性命无碍,扶他轻轻卧在地下,站起身来,对萧挞凛道:“是你把他伤成这样的么?”
萧挞凛回过神来,说道:“老子干的那又怎样?”
那人道:“你便是萧挞凛罢?屡屡犯我大宋疆界,很有本事嘛!来,来,我没将你长矛打断,咱们便来斗斗。”
本来萧挞凛见他救治杨少恒,便担忧方才铁枪是此人所发,心想那一击劲道之强乃生平前所未见,若真是正主儿到来,只怕今日便要功败垂成,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又怎敢与他相斗?站在原地不作一声。
那人道:“你怕了么?欺侮一个小孩子,还要伤他性命,现下却不肯负责?”
萧挞凛心道:“那小子少说也二十岁了,算甚么小孩?”却是不敢出言顶撞。
那人见他仍是不动,想他是不敢与自己决斗,便道:“你也不用怕我,那铁枪是我靠这家伙发的,我力气没这般大。”说着扬了扬手中铁弓。
萧挞凛一受不得他激,又听他是藉助工具才胜了自己,强喝道:“谁说老子怕你,老子不过懒得鸟你!很好,咱们便来斗斗。”拾起地下二只兵器,将长矛握在手里,把铁枪掷了过去。
那人笑道:“你倒贴心,还赐我兵刃。”翻身上马,朝萧挞凛缓缓驰去。
萧挞凛见他一副有恃无恐之貌,心中有气,挺矛刺去,喝道:“接招!”
不料那人举铁枪微微一挡,便将他一股大力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萧挞凛又攻数招,招招尽是如此,不觉大骇:“这人枪法似与那小子相仿,然重其意却不重招式,境界不知高了多少。”蓦地里想起了一个名字,心知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去,一面打,一面退,将他慢慢诱离定州城旁。
与他相斗那人虽想为民除奸,然而记挂独留众辽兵间的杨少恒,终于停马不追。萧挞凛一喜,扬起号角呜呜吹起,便召众兵离去。
那人瞧着辽兵退去,这才发觉此处军马竟有近三万之众,不觉惊心,暗道:“辽兵如此之众,我和恒儿便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敌,亏得那辽将没胆退去,否则我虽恰巧赶到,这定州城只怕也要不保。”回过头,见杨少恒依旧迷茫,便取下马上行囊,拿葫芦喂他喝水。不料突又听得马蹄声急,似有几万人朝此奔来,心中一惊:“怎地又回转了来?”
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领兵靠了过来,口中嚷道:“贤弟,贤弟,你在哪里!”却是龙后铭到了。
杨少恒清水入肚,神智渐复,听得龙后铭声音,喃喃道:“大哥……,我在这里……”可他气力不足,如此低语,龙后铭怎听得见?那人见他回应,颇感惊讶,但仍帮他喊道:“在这里了!”
杨少恒听他话声,大惊醒来,叫道:“爹!”
此人正是抗辽名将杨六郎杨延朗。
杨少恒却非其亲子,而是其弟杨延毅所生。杨少恒七岁时父母因一场纷争双双亡故,其父临终前将这唯一子息托给杨延朗扶养,杨延朗顾念与杨延毅的兄弟之情,将亡弟之子视如己出,不但将杨家枪法倾囊相授,还教他不少安身立命、待人接物的道理,二人既有血脉之系,复有父子之情,是以直以父子相称。杨少恒有时虽也思及先父先母,但在杨延朗的温情围绕下,童年倒也美满。
龙后铭听得回答之人并非杨少恒,极是担心,忙循声赶来。却见杨少恒从地上坐起,一名面生之人在旁相扶,连忙下马奔至杨少恒身侧,问道:“贤弟,你怎么了?”
杨少恒道:“我没事了。大哥……,我给你引见,这是……这是家父。”说话仍是上气不接下气。
龙后铭闻言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这义弟的父亲竟会突然现身此处,忙回身磕下头去。
杨延朗笑道:“你跟恒儿结拜兄弟了,是么?”
龙后铭恭谨道:“是,今年初才结义的。”
杨延朗道:“我瞧你挺不错的,你们要好好相处。”
二人恭谨答应。杨少恒稍作休息之后,便同杨延朗、龙后铭领兵回城。这一役,龙后铭只折损百余名兵士,杨少恒所领之东西门守军也在大雨掩护下安然无恙,然而南门士兵却是全军覆没。杨少恒感念亡故兄弟,心下怅然,不多说话。龙后铭想他元气未复,又如此伤心只怕伤身,便着意加看照顾,时常寻他闲聊解闷。可杨少恒却总在他来时强作欢笑,待他离去后复又委靡不振。
龙后铭瞧了几天俱是如此,束手无策,只得寻杨延朗相商。
杨延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孩子也未免太看不开了。铭儿,他是不是被你影响了?”数日相处以来,杨延朗已知龙后铭为人仁厚,猜想定是他这性格影响杨少恒,才使他对部下伤亡兀自耿耿。
龙后铭道:“叔父别开玩笑了,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叔父开导他一下。”
杨延朗笑道:“跟我孩子聊天有何不便?”于是二人相偕前往。
杨延朗道:“恒儿,怎么啦?这几日都不见你出房,每天把自己闷着,不无聊么?”
杨少恒黯然道:“我对不起他们。”
杨延朗道:“对不起谁啊?”
杨少恒红着眼道:“对不起那一万弟兄啊!”又回头向龙后铭说道:“大哥,中奇死了!”说罢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杨延朗的怀里哭了起来。
龙后铭日日点兵,早知范中奇阵亡,也暗暗伤心数日,此际见他如此难受,心中一酸,暗道:“叔父安慰人竟是这样的?我总不与他谈那日一役,便是担心如此。”但也不便出言驳斥,只得不作一声。
只见杨延朗温柔地抚着他背脊,却也不说话。杨
少恒哭了良久,自觉失态,缓缓坐起身来,说道:“爹,大哥,对不起让你们见我这般懦弱。”
杨延朗扶着他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说道:“恒儿,你必须知道一件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杨少恒急道:“是我草率决定出战的,是我自作主张要部下回转的,是我打不赢那萧挞凛,才救不得弟兄的!”
杨延朗这几日已从龙后铭口中听知此事原委,说道:“恒儿,你冷静些。出城作战,那是不得不然;要部下回转,是你这一役做得最好的地方,否则此城已然失陷;救不得部下,一方面要怪那场大雨,一方面是怪我没把你功夫教好。恒儿,听我说,你别再想这件事,死生有命,身为一个士兵,最骄傲之事莫过于战死沙场,现下他们为国捐躯,你应该为他们开心才是。余下你所该做的,是将身子养好,我再授你些功夫,好完了他们驱逐鞑虏的遗愿。”
杨少恒得了父亲这段在情在理的安慰,再加上适才一哭之下,多日积郁得以宣泄,终于振作,专心养伤。龙后铭见了自是欢喜万分。只是他始终不知日前他一直不和杨少恒谈及此事,犹如扬汤止沸,更让杨少恒将满腔忧郁尽积于心。而杨延朗把话说开,那才真正是釜底抽薪之效。
且说龙后铭这晨念着王继忠等人数日未返,十分担忧,便去寻杨少恒相议。
杨少恒道:“王大哥也是征战过的人了,至今仍无一点消息传回,恐怕已遭不测。咱们眼下只有操练兵卒,往后坚守此城便是。”
龙后铭不死心,又去问杨延朗,然而父子连心,二人回答如出一辙,龙后铭无奈,却也无法可想,便自练兵去了。
又过二日,杨延朗见杨少恒元气已复,便将二人叫来,说道:“铭儿,你既与恒儿结拜,我也不会当你是外人,况且这孩子已将咱们杨家枪法教你,你人品也不错,我很喜欢。”
龙后铭听杨延朗于自己学了杨家枪法一事毫不介怀,心道:“恒弟说的果然不错。”侧头向他望去,只见杨少恒也正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杨延朗见二人感情甚笃,微微一笑,续道:“你二人身负驱逐鞑虏的重任,武学一道可不能落于人后,现下,我要授你二人内功。”
二人闻言又惊又喜,忙磕下头去,算是行了拜师之礼。这内功与枪法全然不同,无须演示,当下杨延朗就命二人盘膝坐下,授予二人总纲要诀,让他们自行习练。龙后铭于武学之道不大了了,照杨延朗所授练了一回之后,只觉神清气爽,却是不知有何用处。杨少恒在军中交游广阔,见识较博,一练之下便知这是上乘内功,心下赞叹无已,只不知父亲是自何处习来。
二人就这么练了数日,只觉一行一动都快了数倍,气力也增益不少。这日午时,城中众人正自用饭,忽有一小兵飞奔来道:“城下王继忠将军求见。”
三人大吃一惊,万料不到他竟无恙归来。
龙后铭道:“有甚么求见不求见的,快放城门接他进来。”
那兵应道:“是!”
杨延朗忙伸手拦住了他,转头对杨少恒道:“恒儿,你瞧如何?”
杨少恒问道:“只王将军一人回来么?”
那兵道:“王将军是领着当初三万大军回来的。”
杨少恒微一思索,道:“爹,大哥,咱们去瞧瞧。”
杨延朗微微一笑,当先站起,三人便随那小兵上了城墙,放眼望去,果见三万大军。
王继忠在城下见得龙杨二人,朗声道:“二位贤弟,我们大军好容易逃得性命,快开城门啊!”
杨少恒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和大哥下去,你们先退后百步。”
王继忠听杨少恒话声清晰异常,暗暗吃惊:“也不瞧他多用力说话,声音竟能这般清楚。”